(二)九殿高处天阶远
若曦对最终两人关系的破局或许早有预感,只是感情让她无法割舍;但是就算胤禛把养心殿筑成一个堡垒,试图护卫他的幸福,真相就是真相,人总是要面对真相的,不管他们再丑陋。
明玉砍开了第一道破口。
我走到十福晋身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
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
十福晋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的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
关注我们:
明玉并不是那种会伤春悲秋的敏感女性,可是连她也看出来若曦此时那种不属尘世中人的不祥之气;我想,这也许是胤禛一直把若曦握得那么紧的原因,
只是再怎么细心呵护的雪人儿,只待太阳出来,终究是要化的。
若曦因为明玉的请托替老八他们求情,她对话的对象仍然是她的胤禛,可是在发现张千英与李德全的下场之后,她再也不能活在胤禛为她所构筑的假象里了,她终究必须得面对雍正,这个心肠冷硬、手段酷厉的铁血帝王。
因为了解一些历史,知道雍正对八阿哥等人的铁血手腕,可除此之外,我的他是爱惜我、是不会伤害我的胤禛。他即使行事偏激也只因为爱恨强烈,想保护我们。可现在突然发觉,我心里对他竟然开始隐隐有几丝畏惧。我在小心翼翼地回话,不敢点灯,害怕他看出我的异样。此时才真正明白十三的感觉,对十三而言,他如今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四哥,所以谨言慎行必不可少。而我今夜也开始仔细斟酌着说每一句话,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情绪,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切都是随性。
这是绝对权力对亲密关系不可避免的斲伤;若曦对胤禛有把握,可是马尔泰家的小宫女如何能把握高高在上的雍正帝呢,帝王之心不但不可测,也不该测。若曦此时必须要做个选择,眼前这个男人,她到底该如何对待,他仍是她那知心的恋人,还是九重殿上那看不清楚面目的天子?
作选择的时刻很快就来了;他以帝王的身分伤害了她的姊妹,而不能以恋人的心肠惜她所惜,那么他能看见的,也就不再能是那个理解他、凝望他、依恋他的小女人了。
若曦爱胤禛那能苦民所苦的心肠,可是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残酷地对待身不由己地在宫中操持贱役、为人所轻的人下之人呢?她们不也是他的百姓吗?而就连若曦自己,多年来不也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吗,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连她也得在他的皇权底下,那样惨烈、那样卑微地死去呢?所谓的爱,到底能到多远的地方?
我无半丝喜悦,心中对他爱恨纠缠,盯着他半晌不动,他伸手捂住我眼睛,求道:“若曦,不要这样看我。你不开心吗?我们盼了很久的。”我伤痛难耐,俯身嚎啕大哭起来:“胤禛,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若曦眼中所见的,并不是那个怜她、爱她、永远不会伤害她的恋人,她们多年相识,她太知道那个以前的四阿哥、今日的雍正帝操纵人心、以为己用的能耐,她的腹中怀有他的骨血,到底是两人情不自禁的结果,还是他早料到会有今日,以此让她不能逃脱所使的心计?
胤禛诚然爱若曦,可是他那样执意的爱有时候是一种羁缚。改编剧里的吴四爷比起原书来得柔情,可是吴奇隆对四爷心理活动的解读在这里却没有错误,
在若曦要求为若兰扶灵回西北受到挽留后,承欢进来吸引了若曦的注意,微微俯视的镜头里,前景中的吴四爷那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显示了他未雨绸缪的谋画。
若曦一开始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伤害玉檀,可是当她发现自己仍旧像只蛛网中被困住的蝴蝶时,不仅怀疑起两人之间的爱到底算得了什么呢?若曦不但恨他杀死了玉檀,也恨他剥夺了自己恨他的自由。
这是深宫禁苑的悲哀;大清的八贝勒害死了若兰的青山,大清的雍正帝又何尝不是让若曦失去了她的胤禛呢。此时的若曦进退失据;她深深爱著胤禛,却恨恶那个冷血严苛的皇帝,她不愿意成为这个皇帝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却无法不爱腹中与恋人共有的骨肉,身为宫女,她知道自己早该死上十次八次了,自己不过“还是依仗着他的宠爱”才能任性而为,可是她与他,难道就得这样丈量著身分的差距往下过,直到那以为可以直到永恒的爱,灰尽烟冷?
十四此时借由承欢身边的小宫女捎来可以逃离这种苦痛的信息;这反映了两件事,一件是老八党在暗中的活动仍然很影响力,即使雍正下了这样的重手,十四仍然可以给若曦偷传消息,另一件比较复杂的,是十四的心态。
十四此举,并不纯然是为了若曦;十四和老四之间的争斗几乎绵延了一生,他们两人的智力、才干与机心又不相上下,他们抢母亲德妃的关爱,是十四赢了,父亲康熙的认可,也是十四赢了,可是皇位,却被老四隔空拦截,若曦的人和心此时虽是老四的,但是十四凭著对若曦多年的了解与两人间的情谊,却很有逆转的可能,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康熙的遗旨,可以对老四施予致命一击。只是他必须先知道若曦的心意;这是他对若曦的体贴。
若曦虽然是两人争竞的决胜点,但是我不想因此否认十四对若曦的情真;他容或有自己的算计或私心,但他也爱著这个女人,不然没有必要冒着触怒雍正的危险,行这种几乎只能逞意气之勇的险招,这个举动没有政治上的好处,只能实现她的宿愿。
然而,若曦还不能离开,她离不开;不只是人离不开,心也不能。女人的宿命有时候相似得惊人;就像若兰一样,如果若曦的孩子活了下来,禛曦两人也许不能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可是若曦仗着天子最宠爱宫嫔的身分,两人也许还能藉著孩子维持某种程度的牵绊。只是昨日因,今日果,男人之间夹杂著与女人情爱纠缠的仇恨,最终要由女人来解决。
若曦在怀了孩子后虽然更想离开紫禁城,可是她自己也知道,不论是以胤禛的性情,还是他的身分,都不可能让她得遂心愿,基于母性的本能,她其实是想就这么著深埋禁宫,不问外事的。
我看着她两抢来抢去的,在一旁只顾著笑看热闹。我用手轻摸着好似还未出现任何变化的腹部,内心深处开始期盼著一个小女孩的诞生,以后我们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当她听到明慧想见她时,其实心里是有点小小的不情愿,可是就像从前她没有办法拒绝八贝勒府多年恩义对她的追讨一样,欠了人的人情债,总是得还。
巧慧站了会儿,走到门口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回身紧挨着我坐下,低低道:“八福晋想见小姐一面。”
只要身在紫禁城,就绝不会有清静日子,我苦笑了下道:“姊姊的事情我们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这场与明慧的对峙,一个有备而来,一个猝不及防,若曦完全处于下风;明慧所说的话并不是全然的真相,只是看准了若曦的性情,正中她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我心中一紧,她认为八爷是为了男女之情对付四爷的?可细看她脸色却不像,再说当年的那个局没有三两年根本布不成,当时我还未和四爷在一起。
我淡淡问:“为什么?”
她笑说:“这件事情可笑就可笑在这里,听九弟说,当年有人不止一次地特意提醒爷留心四王爷,还说了好长一串人名,爷虽将信将疑,可为了万无一失就选择了布局对付。如此说来皇上好似恨错了人,十三弟吃了十年的苦也不能全怪到爷身上,始作俑者竟另有他人。”
我的心急遽下坠,仿若平地一个踏空,落下的竟是万丈悬崖,深黑不见底。
八福晋...对了!九弟要我转告你句话,‘我们若有十分伤痛,也必定要你们承受五分。’”说完不再理我,扬长而去。
以明慧对老八的感情,在这里看得出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若曦和老八当年的一段情,老九为了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也没有告诉明慧,以致于明慧完全相信了他的说词,认为当年的设局与发动的时机全是基于若曦的警告。
若曦没有质疑这个说法则是因为她身在局中,对自己和老四感情的动向很清楚,她知道老八早已疑心自己和老四的关系,可是在明慧胸有成竹的心理暗示下,没有把老八当年久存的疑心视为他发动这场斗争的原因之一,而对十三多年圈禁的痛惜、绿芜自溺的伤感、老四多年隐忍的不舍...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情绪漩涡,把她扯得几乎粉身碎骨。
老九最后要明慧转达的话,多少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在这个时候掀出这段往事、鼓动明慧对若曦下手,不单只是困兽之斗,还加上了玉檀的惨死,毕竟让他感到了几分“伤痛”,伤痛有多少,不知道,可是这加上去的几分已经足够让他不择手段,利用了明慧与若曦这两个女人去报复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老九这样心机深重的借 刀 杀人,却到底是引火烧身。若曦一生,从没有真正恨过谁,但是因着对玉檀的怜惜,老九是她唯一“报复”过的对象。
老九是一个很典型的天家骄子,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和女性建立任何平等的关系,在他眼中“女人不过两个用途,一个是用来穿的,身子怎么爽怎么来;
一个是工具,拢络人心,刺探消息。”
只是这样的他,也曾和兄弟们一起作过躲在一个少女身后的欢快少年事: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
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一百两银子没了。”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一百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三人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没有?”
老九不曾把若曦放在眼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天生万物,尊卑有别,尊贵者随心所欲,卑微者任人予取予求。所以当若曦非要老十将摆出身分才抢来的灯笼还回去时,只得他两字“矫情”。
但是若曦是他年少记忆的一抹浅绿,当他日后被囚斗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紧抱住最后的尊严时,这个名字却带来了解脱,但也带来了最后的判决:
允禟笑着抛了抛手手中的瓶子道:“那你这是为谁而来?”允祥道:“若曦托我的。”允禟呆了一下道:“她已经走了多久了?”...
若曦对十三的交托,应该是求十三在适当的时机尽量缩短老四对老八他们的折磨,对老八,自是由于深切的情谊,然而对老九,却是为了顾念玉檀,一方面如果玉檀泉下有知,她一定会因为心生不忍而作一样的托付,另一方面,若曦非得让老九知道玉檀的心意,要问一问他,心有何安!
若说十三最恨的是谁,想必是老九了,以若曦的性格,她不会“赐死”老九,鹤顶红承载的,不只是若曦对老九辜负玉檀的质问,还有十三对老九的恨意。
老九那句"她走了有多久了?"自然不是伤感于若曦的死,只是他没有想到若曦竟会做这样的托付;夜深忽梦少年事,任谁在临死的困顿中正面碰见自己的年少光阴,都无法回避,也无法不软下心肠来,而此时,恍然的胤禟不是在多年争权夺利中面冷心狠的男子,不过是一个还带著赤子眼光的少年,而这个少年,遇见了一个痴心少女:
允禟等到允祥脚步声消失良久,方捡起布条:“......玉檀不悔!无怨......”不悔!无怨!为什么不是恨?为什么?允禟放声大笑起来,若曦,你不愧是老四的女人,比他还狠!他只能折磨我们身子,我依旧谈笑以对,不过一死而已。可你居然让我连死都不能安心,要心带后悔和怜惜。
若曦确实毒辣,毒辣的并不是鹤顶红;而是她让一个终生以自己的身分为傲,目无下尘的男子在生命的终点才认识到,自己的一生纵使玉马金堂,一呼百诺,却亲手扼杀了他唯一所能拥有,最美好的事物。
然而韶华不再,当时不懂珍惜,悔之晚矣。他没有爱过玉檀,他失去的,不但是珍惜她的时间,也是爱她的资格。胤禟有这样一个女人待他,而他,终究是负了她。于此,死亡不是解脱,因为死了的,不但是身体而已。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不悔无怨的爱却终被辜负,有时才是世间最可怕的毒药。
由老九发动,明慧动手的反扑里,老八究竟是明知、还是默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会是一个谜,但是从明慧的态度里可以得知,她作这件事,就像她怂恿老十滞留张家口一样,是自觉地瞒著老八进行的;老八与明慧这对夫妻日常相处的情况在书中唯一出现的场景,是若曦求老八在若兰死前给她休书的那一幕:
门外忽传来几声脆笑,八福晋掀帘而入,冷笑道:“议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真若有心定罪,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是罪!”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忙请安,八福晋盯着我看了几眼,看着八阿哥柔声求道:“成全若兰吧!”说完,走到桌边铺纸研墨,把毛笔递给八阿哥。八阿哥深吸口气,提笔一挥而就,写完起身立即出了书房。
八福晋仔细读了一遍,递给仍跪在地上的我,“拿去吧!”我接过休书,向八福晋磕头,“谢福晋!”
她苦笑着摇摇头,冷声道:“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我一辈子心心念念地和她较劲,却不料她根本就没上过心。”
她仰头,盯着屋顶,微带着哭腔,讥讽地笑道:“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竟只和自己想像中的人斗了一辈子,我不想再和她到地下去争了,她想走,我求之不得,满心欢愉地相送!”说完,半仰着头,笑着,快步出了屋子。
这对夫妻,简单地说,是貌合神离,但是在某些关键的时机上,明慧是推动事情进行的那只手;这很容易理解,她的出身显贵,又有男子运筹帷幄之才,
在老八夺位的路上是不可或缺的助力,老八不太可能像改编剧那样对她明摆著冷眼竖眉,纵有不满,应也只是避而不见而已,所以她可以在这个时候出来一锤定音,成全了若兰的心愿。
但是很明显地,这么多年来,她不但不知道自己一心所爱的丈夫和若曦有感情上的牵扯,她甚至不知道若兰、青山和老八那剪不清、理还乱的纠葛,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爱一个男人一辈子,却从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心事,那种苦,令人难以想像。
可她还是固执地爱著那年春天在汉白玉桥上眉间若有忧思的如玉男子,她几乎是以一种母性的坚决护着他,她心疼他半生所求不遂,还要苦熬羞辱的折磨,于是她来到若曦面前,以口舌为刀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若曦的心,她以为,这样就能逼那个复仇心炽的帝王落下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求一个与所爱死生与共的美好。
谁知,她碰上的对手,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更可畏、更残酷。因为那个帝王爱他的女人、爱那个他们共有的骨肉,是那样深。身为女人,我想相信的是明慧并不知道若曦身体里孕育著一个小生命,如果她知道,那么也许她会犹豫的吧;但是命运的巨轮没有放过任何人,她毕竟是伤及了无辜,引来了最可怕的报复。
老四采取一个在那个时代羞辱一个女人最有效的方法,让她被夫家休离,这方法不伤害她的性命,但伤害她的名声;可是老四这样的人考虑的绝不止此,这个方法表面上单只是惩戒明慧而已,实际上他是借此斩断老八与郭络罗家的连结,拔掉老八嘴里这颗最利的牙。
这是在政治上的压制,可是对爱恨一样强烈的他,我怀疑,他知道这样做等于判了明慧死刑;他并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弟媳,对于她的性情、她与老八间同床异梦的情状恐怕也猜准了几分。
若曦知道他不可能就此撤手,
只是以她的才智,她不知道那随之而来的报复会是什么;孩子没了,她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怨。她像以往一样,受了伤,只知道躲进四爷的怀里。
我向他微微一笑,他紧走了几步坐在床边一下抱住我:“不过十几日,竟像几生未曾见过。”
两人相拥半晌,我道:“对不住!我知道你很盼望这个孩子。”他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再看时却只剩下微笑:“没事的,你的身子最重要。”
我很喜欢改编剧里刘若曦和吴四爷在这里的演出;刘诗诗的形貌平常看着淡雅,可是她在演绎这种巨大悲伤时,那浅浅一笑,却有一种令人心碎已极的凄艳哀婉,那美,让人完全可以理解老四这样的男人不管为她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受的磨难也割舍不了的心情。
也许胤禛自己并不会承认他爱若曦爱得其实很不安,或者说,他对若曦爱不爱自己、或是有多爱自己这件事其实很没有把握,他对若曦那超常的占有欲侧面反映了这一点,越是没把握的,越是握得紧。
他知道她的眼中看重的情感不只是他们之间的情爱,还有很多很多“不相干的人或事”。玉檀死后,若曦终于又像以往一样,那样柔情地看着他,吴四爷的脸像是久已熄灭的灯一样,乍然被点亮了。这个男人啊,竟是这样地爱著这个女人,他要的,竟只是她温柔一笑而已。但是这样深刻的爱恋里,到底藏着阴影:
...他语气温和,但在眼瞳深处,却夹杂着丝丝怒气和彻骨冰冷。我心里一哆嗦,脑中迅速掠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换了我是若曦,我也不知道该爱这样的男人好,还是不爱好,他对别人可以如此睚呲必报,手段酷烈,而自己的一喜一忧竟可以如此牵动他的心肠。
怯弱不胜的若曦眼前,如今令旁人望而生畏的雍正皇帝的龙袍底下,仍旧是那个在草原上、荷塘里,让她全副身心都可以感受到美好的四爷:
胤禛推我到丁香树下,笑着说:“花谢了还会再开,明年再采吧。”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拣了串紫色丁香掐下,拿在鼻端嗅了会儿,又侧身放在胤禛鼻下。
“很香”。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我手里拿过花枝,在我发髻上穿绕了几下,插绑好,“这样我只需一低头就可以闻到了。”我举袖闻了下笑道:“身上的药味把花香都盖住了。”
胤禛俯头贴着我肩膀道:“我只闻到药香和花香相得益彰。”我欲推他,未推起,反倒被他搂得更紧,他沿着脖子一面亲吻着一面道:“还是你最香。”
胤禛往日也喜逗我,但从未在外面如此忘形过,我一急推又推不开,只得伸手胳肢他,一面道:“还不放开?要被人看到了。”胤禛大笑着,反手来胳肢我:“最怕痒的人也敢使这招,也不怕引火烧身?”
这时,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们俩人所共度的最后一个美丽的春日,丁香隔年依旧开,而芳魂已渺,香泽远去。
有人说,一个人若是不再爱另一个人了,首先会失去的是对他/她身上味道的喜爱,爱情不只藏在眼睛里,更是藏在了气味里。那袭龙袍,隔开的只是一个皇帝和他未曾册封的小宫女,而不是始终相爱的他们。只是相爱这件事,在这个无情血腥的紫禁城里,毕竟是镜花水月。
老八接到休妻的旨意,为了明慧着想,低头顺从;他一生不爱这个女人,虽然最后这段时光,他感动于她的不离不弃,但他,还是不曾好好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明慧无法说出的似海深情,与同生共死的心愿。
老四懂得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被推开的那个人又会是如何的绝望,他知道老八会自以为是地为明慧着想,而明慧,会走的,也只有那一条路而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一个人的命不算什么,杀死一个人的心才是最彻底的报复。
那烈火里燃烧的不只是明慧,若曦对自己的爱能使那个皇帝留情几分的妄念,也同化飞灰。老八在极度的哀恸下,将自己对明慧的愧疚与对老四的怒气发泄在若曦身上,自欺欺人地说,明慧并没有伤害若曦;十三像以往一样不许别人误解她,于是若曦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
胤禛知道这件事,却仍旧想册封她,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样,册封变得更为必要了;对若曦来说,那等于是要她在那个冰冷的牢笼里,面对著辣手无情的帝王、不能再有的天伦,禁锢一生。
胤禛没有理会我,只对十三道:“朕已派人传旨:著革去敦郡王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十三筷子一抖,目光看向我,又转而哀求地看着胤禛,叫道:"皇兄。"胤禛却丝毫不理会我,只笑着给十三爷夹了一筷子菜,说道:"这个做得不错,你尝一些。"
我静坐不动,脑子里纷纷乱乱...现在不是才雍正二年吗?...我低头苦笑了会儿,对高无庸吩咐道:"去拿一壶酒来。"
胤禛的态度表明得很清楚了,他不会为了心疼这个女人而手下留情,在这场两人的权力角力里,他选择了帝王这个身份,于公,为了朝堂的稳定,于私,他要彻底地将过去所受的折磨悉数讨回,不再容许若曦以感情挟持他;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他必须要知道,造成他那十年隐忍,十年苦痛的,有她一份。
一条路走到黑,郑八爷的这个形容好;若曦一生贯彻她所坚持的原则,宁要丑陋的真实,不要虚假的美好。可惜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宁愿要虚假的美好。
“闭嘴!”胤禛一声怒喝,搁在桌上的拳头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我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见你!”十三叫道:“皇兄!”胤禛猛地把面前的碗筷扫落到地,闷声喝道:“滚出去!”
他不见得是相信了她的说词,因为这件事怎么想都毫无道理,可是他的伤心反而更重几分,因为她不惜编造这种离奇的事去维护那些他打定主意要剪除的对手;他这样爱著的这个女人,选了站在他的对手的那一边。
若曦知道自己达成了目的,她伤害了自己的胤禛,他痛得让那个皇帝放手,但又能如何呢,她面对雍正皇帝那不可逆转的力量时,只是一个渺如蝼蚁的小宫女。
我向他微一行礼,转身快步而出。立在屋外,手扶胸口,心痛得难以成步,一把尖刀贯穿胸口,摊手察视却没有血。我疑惑了会儿,嘿嘿一笑,原来心被掏走了,难怪觉得胸中被人拿走了一样东西。
若曦选了和十三截然不同的路,她对高高在上的雍正皇帝毫无办法,她只能藉著伤害她的胤禛作为对雍正皇帝的抵抗,只是这把双面刃,到底也砍杀了她自己。
若曦伤害胤禛,不是因为不爱他,相反地,是爱他刻骨扎心;从关系上来说,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屈从一个帝王的权威,代表的是她不过是众多宫嫔中的一个,连系他们两人的,不再是感情,而是身分,等而下之的,不过是肉体关系而已。
我在一开始就说过了,从关系三回到关系一,从不可取代的跌落到可即用即抛,是女人面对所爱男人最大的梦魇。会造成这个状况,是因为一个人若是失去了个人的独特性,就不再能作为伴侣生命境况的一面明镜,让他/她看见自己的圆满或缺损,也就失去了被爱的资格了。
抛弃自我,是彻底杀死一段感情最快的捷径,快到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个人已经不爱另一个人了。禛曦之间,从胤禛登基后的拉锯是两人对人命的价值几何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形而上一点地说,他们对罪与罚的立场并不相同。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犯罪,是人世间的常情,重点在于,谁能够惩罚这个罪?谁能够在正义的天平上把砝码量平?复仇正当性的背后显示著被罪伤害的人才有这个资格,就像胤禛认为老八他们是罪有应得一样,可是难道不会有殃及无辜,惩过其罪的失衡,从受害变成加害?这就是正义女神的图像为什么总是蒙着眼的原因;因为人的私欲与血气不可能胜任正义的判决与公平的惩罚。
若曦也许没有这么深刻的思量,她也只是依据在现代生活过而有的法治观念在感觉这件事而已;但这种观念也是随著受害者与她的亲疏关系而强弱不定,
就像小宫女喜鹊的死也只是让她惊惧,远不及亲如姊妹的玉檀之死所带来的冲击。另一方面,她天然的性情让她总是自然而然地宽谅别人对她的伤害,记住别人对她的恩情,并愿为此在别人有难时尽己所能,总是看别人的好,很快忘记别人的坏。
这种性情并不伟大,因为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努力,只是天性而已,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胤禛总是这么执着地爱与恨一样,无非天性而已。
可是这两个人的相爱与对峙,却让人感觉到,如果真有造物主,他一定是把胤禛这个男人生命中所有对人的柔情与包容通通都抽了出来,在他沉睡时,以最大的奥秘造了若曦这个女人。
若曦一个人,有两个人的宽谅,胤禛一个人,有两个人的仇恨。他们两人要如何才能再度身同一体,心共一处呢,也就是说,若曦要如何才能得回她的胤禛呢?她必须离开这个分隔她与胤禛的帝王;如果不离开这个帝王,她永远只能是个屈居其下的卑微宫女。
犹如风中残叶的她,一个人办不到这件事,爱她的男人们,不管是哪种形式的爱,不管是以何种理由,以不同的方式,完成了她的心愿。
十三为知己拼命了最后一次,他要若曦活下去;被夺走一切的十四不但是为了平一平自己的那口怨气,也为他凝注了一生目光的女人的求助,划下第一刀。
他忽地大笑起来,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方止住,依旧带著笑问:“你这么多年究竟做的是什么功夫?既然要嫁十四,当年又何必抗旨?即省了我的心,自个儿也不必遭那么多罪。”
我垂目靠在榻上一动不动,胤禛紧走几步,坐在我身旁托起我的脸道:“朕既能命老八休了福晋,也能让十四娶不到你。”
我淡笑了下道:“不遵遗诏的罪名可非同一般,落在他人眼里立即增了口实,你既能不把这道遗诏放在眼里,那其他遗诏也可以......”
胤禛,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个女人可以为了心的自由反抗第一个皇帝,你以为对她称“朕”,她就会像别人一样对你低头吗?或者你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作一个帝王,就已失去爱她的资格,这是你最后的、不舍的挣扎?雍正帝会不会为了灭口而杀她这个小宫女,也许会,也许不会,对若曦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早在她进入浣衣局时,她就已经知道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了,所爱的人已经消失,更何待言。
胤禛盯着我笑叹道:“你的聪明和辩才都是拿来伤我的吗?”两道目光宛若利剑,刺在心上,疼痛难忍,我弯着身子道:“我们如今一直在彼此伤害。...
我不想有一天彼此只余憎恨厌恶,我不能想像那天到来时我该如何面对,所以才想离开。胤禛,放我出宫吧。”
相思相望不相亲并不痛苦,心酸中那丝丝的甜蜜足可让人觉得生命美好,伤害胤禛,若曦的痛苦并不比他减少一分,只是往前看,那曾经的美好危如累卵时,若曦选的路,是壮士断腕。
胤禛仍然固执著,像个孩子,即使受了伤也不肯放掉好不容易抢来的、心爱的玩具,之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八弟来了,告诉他,那个不是玩具,是有生命的,她说,她从来就不愿意成为你的...
他抬起我的头:“看着我!若曦,你瞒得我好苦!为什么要让他对我说这些事情?让老八一刀刀刺到我心口,而我只能微笑着静坐着由他一刀又一刀地捅。为什么你非但不告诉我,还故意默认我对你和十四弟的误会?为什么?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老八!‘定不负相思意’?”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口道:“你知道它有多么痛吗?你让老八如此伤我,你怎么忍心?”
我泪珠涟涟,心一点点碎裂成粉末,欲要抱他,他却退开我,走离几步道:“不许你碰朕!从今日起,朕永远不想再见你,他们休想再让朕难过!”说完,一步一晃地蹒跚而去。我跳下榻,赤脚紧跑了几步,手刚触及他衣袖,却又犹疑顿住,衣袖就这么从我指间滑过,...我既然决定要离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从此后他不再惦记,心上再无我,无爱则无痛。
老八正中了老四心病;他虽然从来没让若曦感觉到他的不安,因为他是个这样刚强的男子,可是再刚强的男子面对所爱之人那常常看着远方的目光时,
也会自问,她在看谁,在那里的,是谁?
一直以来,他觉得好像是十四,可是又不像是,他于是对自己说,不要紧,那儿没人,在她身边的只有我而已;如今他知道了,就像当年老八看着雨中相拥的若曦和他,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多年的不安是真的,她心里真有别人,“自始至终都是老八”。
让人看不清所爱之人本心的,往往是自己的执迷;老八的疑心,胤禛的不安,都让他们读不懂若曦这样作或那样作的理由,还是说,女人对男人来说,永远都是解不开,却也放不下的谜?若曦无从解释,她对他的心事实上也无须解释;此际,她最后想的却仍然是他,他不痛,就好了。他不痛,就好了,若曦,那你自己呢?
《步步惊心》:禛曦爱恋解谜(八)
两人默默相视了一会儿,我向他敛衽一礼道:“多谢。”
他一直面无表情的容颜上忽地绽出一丝微笑:“我有自个儿的私心。”
我道:“若不是为了成全我想离开的心思,你永远不会这么做的。”
他凝视着我,伸手轻拍了下我的头道:“去吧!”
我直直盯着他,一动不动,心中明白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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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强忍着泪向他行了个礼,我转身而走,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身快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眼泪终究滚滚而落。
他僵了一下,缓缓伸手环着我,默默拥了会儿,轻拍着我的背道:“把紫禁城忘了,把我们都忘了。”说完推起我,抽下我身上的绢子替我擦眼泪,一面笑说,“做新娘子就要有做新娘子的样子,怎么哭哭啼啼的...
老八一生,不管是因为痛苦、挫折还是骄傲,从来没有好好正视过一个女人---他爱的或爱他的---的心愿,然而明慧的死却让他明白了一个女人心里所认为的幸福并不是他从前以为的那些。
是,他故意让老四以为自己与若曦余情未了是因为私心里想要以牙还牙,可是那同时也是为了成全若曦的心愿,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道若曦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不愿他争夺皇位,一心想要离开这个樊笼的小姑娘。
他这样作,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她会怨他吗?若曦给了他由衷的感激,岁月风沙里,她的眼睛却依旧温柔干净。他们从前,虽然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心里藏着各自的秘密,如今两人之间终于拂净了风月情爱的尘埃,恢复了本来模样。
他拍拍她的头,擦去她的眼泪,他是来给若曦送嫁的父兄。此生已尽,该记得的情,记住了,该还的债,也已经还清;这是分明清楚的两个人。老八是爱若曦的,他仍旧会因为那久违的温暖而震颤,只是他到最后终于学会了,爱她最好的方式,是不再爱她。
他送走的是我,送别的也是曾经的自己。他用淡然疲惫的目光,将曾经因他沸沸扬扬,以后无他依旧沸沸扬扬的尘世关在了门外。世人再如何评论,他已完全不关心。
若曦到了十四的府邸;她是来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的,出宫前她已经知道自己行将油尽灯枯。
但是十四不知道,他淡然却丝丝欢悦地迎她入府,不行嫁娶之礼,那又如何,他已经学会了万事不过由心而已,只要若曦人来了,假以时日,若曦总会分一点心给他。
若曦在他想知道皇阿玛究竟属意于谁接掌皇位时,骗了他。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在理性上,历史不可逆转,在情感上,不只是由于若曦毕竟是爱著胤禛并且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坐那个位子的人,也由于告诉了十四,除了让他一生心怀怨念外,她也害怕这份怨念会给十四在内的一切人等招来杀身大祸。
当年,她给老十唱了麻姑拜寿,听到的人里还有十四和十三,虽然那时没有人知道她们日后或为亲或为友,相互关爱与陪伴了这么多年,在若曦生命的最后,这首曲子是她对他们最深切的祝福,“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若曦要十四,即使没有了皇位,也得好好活着。十四相信了她的话,或者我们可以这么说,他因为接受了她的心意,所以相信。
十四直直看着我眼睛深处,好一会儿后猛然大灌了几口酒道:“我信你!”我垂目盯着地面,愧疚、悲伤堵得心一阵阵地疼。十四惨笑道:“我终于搁下一桩心事,从今以后,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闲人!”
这个闲人,没有了驰骋的沙场,只有在雪地里舞剑后那一方锦帕拭汗的温柔,没有了金銮殿底下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歌功颂德,只有春风深夜里屏风后的软语轻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和老四,究竟是谁赢了?究竟是谁比较幸福?
十四给了若曦一生最想要的,自由,包括她深切地想念另一个人的自由。胤禛不明白,如果当年若曦屈从于指婚,嫁给了十四,不曾为自己心灵的自由而奋战,那么十四就会是一个被疑心与妒念纠缠的丈夫,两个人都得不到幸福,然而若曦的坚持让十四明白了真正的她,于是才有了如今完全的包容与接纳,而不去问她什么时候才会回过眸来,看见他的守候。
真挚的感情不会空费时光,只有它,才能让人与人之间,实实在在地从心底相互体谅著。
曾听过这么一个说法,所谓的伴侣,是两个相互替对方的人生做见证的人,我见证你的人生,你见证我的。这样说来,十四和若曦或许没有情爱,可是他们是彼此生命的见证,他们从年少时起,就一直看着对方的哀乐喜怒,乃至于失去的情爱、幻灭的理想与憧憬,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回头,那个人总是在那里。
桐华曾说,她原本打算真让若曦跟着十四过著平淡的夫妻生活,可是以若曦的性格,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不只是以若曦的性格不可能,以胤禛的性格这事也不会发生。
胤禛不许他们行大婚之礼,而从后文可以得知,他也没有把若曦放入族谱之中,他在若曦离开后,对老八、对十四等人逼迫责骂得越加狠戾,他们合谋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他越恨他们,他对她生了根的爱也顽强地生长著。若曦是抱着两人已经恩断义绝的心境离开了紫禁城,可是他这个举动不免让她对两人情意犹存又生了几丝希冀。
然而,她对他的爱,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离开了冷血严酷的帝王,在她摇曳著紫藤花影的小宇宙里,胤禛,和她,活着。
没有了外物所隔,在我心里只剩下胤禛和我,我和胤禛。我自私地把其他人全部忘记,只留下他和我之间的一切。第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我们,第一次我什么都不顾忌地爱着他。
我最享受的嗜好就是燃一柱香,泡一壶茶,微眯着双眼回忆我们的一点一滴。一个笑容、一句讥讽、一声叹息都会反复品味,他在我脑中越发分明。
紫藤花开时,回忆缭绕在一片青紫花丛中;溶溶月色下,回忆蒙着一层淡黄纱;寂静深夜中,回忆伴着晚香玉的馥郁香气。
相思像野草一般疯长,我再把他们全部倾注在笔端。待第一场雪花舞落时,装字稿的大箱子已经堆满了一大半。
若曦一生用尽全力抵抗著紫禁城对她身体、心灵与灵魂的剥夺,她以性命做了代价,全身而退,命运对这个弱女子最大的慈悲,是留给她这么一点点最后的时光,用全副身心爱著那最亲爱的人。
她燃一炷香,那是他的气息,她啜一口茶,那是他的亲吻,微雨落在脸上,那是他的抚触,花开、雪落,是他唇边的笑容与眉间的忧思。整个世界的美好与忧伤,无非是他。眼、耳、鼻、舌、身、意,五蕴炽热,只为他一人。寸寸相思君知否。
(二)流年偷换情如初
雍正手握白羽箭崩溃大哭
马尔泰若曦死在春天,桃花正自烂漫,年仅三十四。
张晓的灵魂回不回到三百年后,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就算回到了原来的躯体,多喝了几碗孟婆汤的她也不会再记得前尘往事了。对若曦来说,等不到胤禛的回头,那代表着她的努力与挣扎,他不明白,也不再顾念;虽然不无遗憾,但是她有什么需要后悔的呢,她从不曾为了权势与世俗所谓的教条、规范,乃至于以爱为名的要求或需索勉强过自己的真心,别人,即使是她最爱的那个人,明不明白,都不能抹灭她咬牙所走过的路、流过的泪。
死亡会解脱一切,包括她的喜悦、伤悲与苦痛。
我喘着气,笑了两声道:“不是的。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随风而逝多么美!
她想要随风而逝了,他却不许她把自己留下。若曦的遗书是她给胤禛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情书,她不对四阿哥说话,也不对雍亲王说话,更没有什么对雍正皇帝说,她只对她的胤禛倾诉:亲爱的,你拿去了我的魂魄...这是世上最伤感,也最美丽的情话。若曦不知道的是,他记住了一生,至死不忘。
桐华并没有正面书写胤禛只能见到若曦骨灰时的悲恸,因为这样一个男子的悲恸,笔墨难以形容;然而吴奇隆却呈现出了至痛至深的感情,我至今只敢看一遍。听说已经掳获了两代少女心的他,因为这个角色又掳获了最青春鲜烈的一代;也许世上所有的女人,不论是老是少,都有着同样的向往,向往著有这么一个男人,竟是这样地深深爱著自己。
若曦留下的,是一代铁血帝王雍正,这个世界并不需要那个因为刻骨爱恋而微笑、流泪、忌妒、痛苦,能感觉到世上最欢愉的喜悦、最深沉的悲伤的爱新觉罗胤禛,他只属于她,他只存身于对她的相思里。
达兰台终于接到圣旨,雍正早朝散后会召见他。...等见到雍正,他心里暗暗惊讶,听了很多他的传闻,本以为是一个面相凶煞的人,不料竟只是一个苍白瘦削的男子。...本以为雍正会垂询部落里政务,可他竟然只是聊家常地问:
"你父王、娘亲的身体可好?"
"都好。"
"草原上的花才刚开始开吧?"
"是的,臣来时,草不过刚刚没了马蹄,夜里寒气仍重。"
"是啊,要到八月份,傍晚才最好,不冷也不热。"
"是,母亲最喜欢用过晚膳后出去蹓马。"
雍正沉默了下来。
达兰台是敏敏与佐鹰的二儿子,他不知道的是,那片草原上的月夜里,曾有过这么一个女子的袅袅身影,深深地,种在眼前这个帝王的眼眸深处。
雍正把承欢嫁到了草原上,他给承欢的不只是一场指婚,而是若曦梦寐以求,却终身不可得的自由。他最后终会懂得,伴侣间真正的结合,是两个各自有所坚持的人,用生命告诉对方,我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这种坚持,也成为对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份。
即使是个看似荏弱,需要男人保护、爱惜的女人,情爱,也不会是她们生命的全部;或者我们应该说,当女人的生命并不在汲汲于拥有一个男人的爱恋而自成意义时,情爱,才可能在生命的沃土上开出永恒的花朵,而不是耗损所有的养分,只为寻那一季的盛开。
马尔泰若曦并不可爱,她不曾为胤禛放弃自我的种种坚持,但是胤禛爱她,他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匮乏的那一部份,拥有她,就等于拥抱了那自创世以来,人就该有的完全。伊甸园里,从来就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彼此相属。
曲栏深处重相见,若曦,若是你盼到了他,你想他会对你说什么呢?男人是最刚强也最脆弱、最聪明也最愚蠢的生物,他们也许可以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可以攀最高的山、潜最深的海,可是最终的那一日,他们还是渴望回到,一个女人温暖真诚的爱里。
他坐那把龙椅,只坐了十三年,所有的帝王都希望自己可以长生不死;他的亲弟弟得知消息时,是那样地一雪胸中积怨的痛快,可是他派人对他传了这样的话:“朕把你的金钗带去地下了,还你自由。”
你是他的,不论是你的一片纸、一支钗,还是你的人,你的心,是过去,还是未来,是生,是死,都是他的。
他是如此欢喜而得意地赴死,如赴他自己的婚宴,若曦,因为那儿有你。(本文完)
文:雪湖暗香瑞鹤仙 来源:步步惊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