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 著名诗人、画家。现著有《七里香》、《时光九篇》、《以诗之名》等七部诗集。诗歌风格兼有南国的细腻和草原的辽阔悠长。 一生,或许只是几页,不断在修改与誉抄着的诗稿,从青丝改到白发,有人,还在灯下。” ——《执笔的欲望》 “ |
■新快报记者李莹
“谁说出塞曲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还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
7月21日,席慕容在香港书展上为观众朗诵自己的诗作《出塞曲》时一度哽咽,第二天接受采访时她有点不好意思:“昨天那个不是我。”曾经有纪录片导演拍她时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草原有什么价值”,她立刻生气得拍不下去了。感动和愤怒都来得直接,如此牵引她喜怒哀乐的却只有两个字——草原。草原是她的“原乡”。
●谈草原
在父亲的故事里,
拼凑起对草原的魂牵梦萦
席慕容出生于重庆,后随父母迁至香港,在台湾长大,可以说香港是她的童年。“岛上有种特别的气质,生活在这里的人,守着这座石头岛,安静地面对一切变动和灾难。”她还记得听到父母说要搬去台湾的那天,走在放学的路上,她对自己说,你要记得哦,记得在这里最后的日子。“战乱后期出生的孩子,随着父母飘荡,对我来说,很多事情是不可预知的。但一个人生命中有很多小小的地标和时间节点,在这些点上我是自己的旁观者。”
席慕容很喜欢齐邦媛对故乡的解释——故乡就是在你年幼时爱过你,对你有所期许的人。重庆、香港、台湾、海外……她走过了太多的地方,魂牵梦萦的却始终是她从未到过的内蒙古草原。父母皆为蒙古族人。“塞外”、“草原”等概念,也成为席慕容诗歌中极为重要的主题之一。
“冬天的晚上,几个人围坐着,缠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诉说那些发生在长城以外的故事。我们这几个孩子都生在南方,可是那一块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地的血脉仍然蕴藏在我们身上。靠着父亲所述说的祖先们的故事,靠着在一些杂志上很惊喜地被我们发现的大漠风光的照片,靠着一年一次的圣祖大祭,我可爱的故乡便慢慢成型了。而我儿时也就靠着这一份拼凑起来的温暖,慢慢地长大了。”
如果你不动它,它每年长草;
如果你开垦它,它地下很浅就是沙漠
1989年8月1日,席慕容终于等到了可以回中国大陆的机会。彼时,她的母亲已经过世两年。她飞到旅居德国的父亲身边,问:“我可以回家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去,回去找谁?”朋友们纷纷劝她不要回去,她坚定地回答:“对不起,我等了46年,我非回去不可。”
席慕容第一次踏上内蒙古草原,一种奇妙而熟悉的感觉向她袭来:“我觉得我走在自己的梦里”。时间好像一片广阔的草原,把她带去未知的地方,她觉得自己是个被丢到实验室里的试验品。“我听说,爱上一个人通常是原脑起作用,没什么可以解释的道理。我对草原的感情也是如此。”1991年再回去的时候,蒋勋对席慕容说:“你不要在路上乱哭,我们就给你回去。”席慕容却说:“乱哭的不是我,是活在我身体里的那个故乡。”
对于草原,席慕容总有说不出的爱。席慕容近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游牧文化,并呼吁人们重视及保护草原生态环境。“草原本身不是没有灾难,如果你不动它,它每年长草;如果你开垦它,它地下很浅就是沙漠。”以保护为名义的“禁牧还草”更荒唐:不养马之后,马吃的草不见了;不养羊之后,羊吃的草不见了。草原能好好保存下来,是牧民、牲口和草原三者按自然准则互动才能达成的。“游牧文化的魂就是移动,草原本身是不可分割的,每一家用一个铁丝网圈起来是最愚蠢的做法。草原上不同地方的牧草有不同的营养,让牲口吃不同的草才能长得好,你离开后走过的草原就会得到休息。”谈起草原保护的常识时,席慕容话是最多的。
●谈创作
“诗是跟着生命走的,我回不去了”
从1989年开始,席慕容每年都会回到内蒙古草原,去时是欣喜,离开时是惆怅。她不厌其烦地在诗歌、散文里写着她的草原,不遗余力地参与草原文化的研究和保护工作,却得不到理解。很多读者表示更喜欢她30年前那些关于爱情的纯真诗篇,例如《一棵开花的树》,她说:“诗是跟着生命走的,我回不去了,诗是我给我自己留下的记忆,青春的感觉留在那个时候了。”她诚恳地请求:“喜欢曾经那个我的人,可不可以尝试读一读我现在的诗?关于草原的诗。”
“有人请我写专栏,写爱情。我说可不可以写内蒙古,他们拒绝了,说太遥远。仿佛知道希腊、知道英国,这些都是可以炫耀的,知道内蒙古、楼兰这些没有价值、不重要。”人还活着,这群人的文化却被放进了博物馆是很可怕的事;让别的文化消失,一种文化统一天下,是很可怕的事。“假如只剩下一种文化,这个世界其实已经死了。”席慕容说,这也是为什么个体之间可以很好地交流、成为好朋友,群族之间却冲突不断、互相仇恨的原因。“很多的误解,是因为我们不想去互相了解”。
“谁都不能说自己是权威,
让时间和读者说话”
因为知道席慕容是比较情绪化的人,所以在采访环节记者很忐忑地问:“有媒体在批评内地年轻作家时,你的诗、琼瑶的小说、小虎队的歌,作为通俗文化的代表‘躺枪了’。”席慕容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轻松地对本报记者说:“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谁都不能说自己是绝对的权威。让时间和读者说话。”她还是那个写《独白》时的她:一生的种种努力,不是只为了周遭人的满意和博得他人的称许与微笑,而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她有自己的原则:“不是你要什么,而是你不要什么。给自己定一个原则,超过这个原则就不做了。”
既要写诗又要画画还要照顾家庭,席慕容觉得自己“回到家对不起学生,回到学校对不起孩子……我对自己很不满意,我的平衡牺牲了很多人。”她说自己永远活在多愁善感和后悔里,而“写诗是唯一可以抵抗后悔的良药”。没有后悔的人生还是人生吗?“我们用整整一生来错过自己的一生”。
李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