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现在流行世界杯，我却要谈谈历史。此刻身边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虽然未被重视，但将来是要入史书的，这就是所谓的星火燎原。早几年流行黄仁宇的时候，我恶俗地跟风了《中国大历史》等几部著作，却毫不意外地果然遗忘殆尽；再之前流行钱穆的时候，我也跟风读了，也是毫不意外地遗忘殆尽。记忆里最深刻的反而是电影《斯巴达300勇士》中波斯王薛西斯在劝降斯巴达王利奥尼达斯时说的一句话：如果你不投降，我就杀光所有斯巴达的史官，让你从历史上彻底消失，后人将永远不知道你的存在。
这句话阴险卑鄙到让我折服，当然薛西斯没这么干，不然300勇士的故事不会流传至今。还有一部电影叫《勇敢的心》，苏格兰英雄华莱士为了维护女友的贞操，揭竿而起反了英格兰王。奇怪的是中国历史上遭人奴役的时代不少，反抗的英雄却不多。夺走初夜权的事，元朝也有，但我们最后却以为蒙古人是被我们“归化”了。
中国所谓的历史，一是鼓吹帝王将相，二是强加道德桎梏，三是叫人徒作牺牲。要命的是，第一个是排它性的单项选择题，二和三却是必须同选。事实证明，只要把《资治通鉴》读烂，北漂的打工仔也能坐江山，抛开权术好坏不谈，起码中国的历史传统对培养帝王的欲望，还是有效的。黄仁宇在回忆录里说年少时梦想做拿破仑，后来却成了历史学家；而我也梦想过立功立言立德的三不朽，于是便沦为今日的插科打诨。这说明我们都是失败者，上了历史的当，志存狗屁高远，终被廉耻出卖。
说起来可怜，我觉得中国的历史，不管乱世盛世，都是个聪明人互相博傻、老百姓命如草芥的年代。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在中国，避开政治因素和意识形态，大谈历史基本上都属于没事找抽型。多少荒唐到无耻的笑话，居然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史书，居然人们对此还深信不疑，譬如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或亩产几十万斤的浮夸风。以前我们过着弱智而又深信不疑的生活，人吃人的事情多了，连史书都懒得上了，说实话的却要打倒。现在，我们总要变聪明些，不能弱智，也不能深信不疑。
我认为，中国不缺乏堂皇的大历史，而是缺乏记录民众生存记录的小历史。倘若承认历史最终还是由人民写就的，那么不写人民的历史，自然也就不是历史了。钱穆爱写知识分子、吕思勉爱写文化政治、柏杨爱写史纲、孙隆基爱写鸟瞰……历朝历代苟活于世的蛄蝼小民以千千万万计，不是几篇地北天南、黄河青山的轻描淡写便可罢了，这是史学界对国民生存史实的主动性抛弃。
这年头，人人都说爱尼采，现在看来，尼采还是的确很有文化的，他在《权力意志》书中说的“专制，这是伟人的特性：因为伟人要愚化庸众”，就仿佛为了中国所写。众所周知，现在流行通俗历史小说潮，大致就是用拾人牙慧这样的伎俩，将帝王将相粉饰的更温柔善良一些，而像《走向共和》和《非诚勿扰》这样的电视节目，却遭遇迅速封杀，这说明中国的历史，欢迎戏说粉饰、憎恨真相真话。当历史得以抹杀真实、颠倒是非的时候，它也就死了。
虽然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也知道“以前学英文是为了了解外国，现在学英文是为了了解中国”的经典幽默。但普通老百姓被人当作弱智般的来回摆布的多了，本来就有习惯遗忘的缺陷，再经过别有用心的淡化和封锁，恐怕发生在身边的历史事件，都一概无视了。譬如近几年中国轰轰烈烈的反抗暴力拆迁的“保房运动”，就跟危及清廷统治并有助于辛亥革命的“四川保路运动”，颇有不少相似之处；而近一个月来国内多地连串发生的企业员工要求加薪的劳工纠纷，倒也很像百年之前风起潮涌的工人运动。
中国和其他民族、国家不同的是，中国缺乏成功的抗争史。即便是改朝换代，很快就遵循旧贯，这种反复自然不算历史的进步。黑格尔说，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一个日本人也说过，中国的开朝太祖都有个恶习，就是把前朝的痕迹消灭的一干二净。作为中国人，我忿然的是，他说的的确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