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五帖,紫姬《12》 光源氏 喜欢 紫姬吗
来了四个童侍女,紫姬骨碌着小姬鹬的眼珠,噘嘴和衣头埋在翅膀里般赖叠席上不起。光源氏好话说尽半哄半拉:
[起来呀,她们几个会打陀螺哩,一会儿我教你。]
光源氏使个眼神,四个童侍女便在渡廊木地板上甩白棉绳转起五色陀螺。
[还教你玩竹蜻蜓。要听话哦,别赖床了。]
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条刺绣帕子,上面绣满了海浪鱼虾螃蟹。光源氏在她身边把小帕抚平,枕手温柔的说:
[听话就带你去看海,这海和北山那儿的海不一样,这海有许多小鱼小虾哩。你一定没见过的。]
紫姬嫌不舒服尚不肯换新衣衫,身上是和蓼蓝比丘尼一样的蓼草蓝染细长。光源氏袍袖中再取出竹片蜻蜓,夹在手心里转起来,竹蜻蜓小鸟般旋飞而出,飞到拉开了木格子门的院子里,嘤嘤嗡嗡的声音。这难伺候的小姬鹬终於也跳了起来。
趁光源氏到东对屋去,少纳言替紫姬换上五重唐衣,套上衣襟袖口都镶滚了白狐狸毛的樱花织锦外挂。童侍女们等在院子里,一旁穿梭着身穿玄绯两色水干衣袴的侍女和仆从。紫姬站进琼花玉树琉璃冰雪,看唐门金光闪闪的铜门环,五足乌头状的环钮,羽冠的部份镶了玳瑁。门里的屋子叠席上一壁十二折大屏风,泥金绢上绘着十二月行事,土用,彼岸,入梅,半夏生,家门口摆白苳枝叶和小鱼乾的魔目日,童子童女拿桑木弓芦苇箭在四个城门追赶小鬼的大晦日。她立刻喜欢上了。另一面墙上是近江八景条幅,正对着格子门外厚厚白雪下一带蒲草的紫金嫩芽。
光源氏亲手给她制作书法字帖,搬出各家墨宝和绘本,先从认识三笔开始,空海,嵯峨天皇,橘逸势。然後一笔一笔写给她看,一张纸只写一笔,一次只学两笔,叠席上很快的雪片般飘漫了笺纸。最後选了一张樱紫的色笺,写了一首和歌,边写边说:
[这首和歌一定是你的名字的由来。
武藏野兮紫草卉,
虽未交枕已销魂,
得此佳人兮复何求?]
樱花笺上纤丽的小字书,紫姬也称赞好看。
[来,你也写写。]光源氏拉她的手握住笔管。
[我写得很难看呢!]紫姬天真无邪抬头看他。那纯真是一种圣洁,某种如若神姬的镇魂力量,他真的不敢乱来。
[不能因为写不好就不练字呀,字一定要好好写。以後我就是你的书道先生了。]
他让紫姬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写字,一本正经拿笔像拿筷子,全然未脱孩子气,那终极完美的,毫无斧凿痕迹的娇痴。光源氏明白却难以形容自己这深邃无法自拔的着迷。
[哎呀,写坏了。]紫姬红着脸揉皱一张纸打算藏起来,光源氏一把抢过来,小甲虫般的字迹吟咏了和他一首:
[紫草卉兮君称谓,
无端相伴竟何缘?
好不教人兮心害怕。]
文辞也是那童言童语,她还怕他呢!真不知谁怕谁了?这小小的妖女。光源氏看那走筆,浑然天成的丰腴,和他的纤秀大异其趣。唐书家颜真卿是这类笔意,弘法大师释空海也是。临池有恒,假以时日,恐怕相当可观哩,其中神髓倒是和蓼蓝比丘尼相通。光源氏决定给她多选些好字帖刻印。为了陪紫姬玩小人偶,还赶制了金丝楠木寝殿造模型屋,分别穿上小立乌帽狩衣和绣襦璫的小十二单,他比紫姬玩得心如舞鹤,骨似麒麟,笑得乾坤大定。随从们都看主上愁云祓除,快活无比。
可苦了留守善後的那些侍女仆从,对兵部卿的质问无辞以对再三支吾。由於光源君一再嘱咐一问三不知,话越少越好,不得泄露任何一个字。所以全体装疯卖傻打混过去,来者乃亲王之家同样得罪不起,都只有一句话:起床就发现少纳言带小姐不知去向。兵部卿纳闷中想起蓼蓝比丘尼不愿紫姬再入侯门,於是认为一切乃故尼君的遗愿,少纳言一直不便明说,或许带她一起投奔某个深山尼门迹去了?那倒也不是坏事。兵部卿要言不繁叮咛:
[若有消息,请务必告知。]
满心期待日照新妆,袖飘香风的侍女们,极力的扮演少纳言此去恐怕难了。兵部卿遂派人立刻到北山硷地圣僧草庵处相询,自也是一无所获。兵部卿感伤满怀回府邸,一向憎恨夕颜母女的命妇,一改常态惋惜抱憾无缘教养惹人怜爱的小紫姬。
侍女们敷衍打发了兵部卿後,都一起在二条院西对屋扶搂着重聚了。那些从北山禅房就和紫姬一起长大的男女侍童,换上素绸水干衣袴後,都能和紫姬以及东对屋的侍童们,毫无顾忌无差别相的戏耍在一起。光源氏住其他居所的日子,紫姬偶尔会因思念欧罗桑,独坐纸门宛若女萝愁枝,但大体上她很快的习惯了,对那本来就陌生的兵部卿欧多桑,遗忘般再也没有提起。只要光源氏回来,便亲昵的缠着新得到的父亲,调笑无猜,柔揽於怀,丝毫没有任何羞怯或嫌厌了,就像一只让人娇宠的小狐狸,没有峨眉善妒的天真恣意着。无须心机的情感,光源氏比谁都懂装不来。
女人到了妒嫉的年龄,互相计较起来,真如斗鸡金宫里,夫妻终究难免无聊的勃谿。取悦起来又像交易什麽,罕有长期的神圣。稍疏远些,立刻又招徕对薄幸的怀恨。若论这一点,他有时诚心佩服葵上的不作践自己,但到底性格不合。光源氏注视着眼前的紫姬,他像有,她像空,若常在有,则累於想着;若常在空,则舍於善本。若空有迭用,则不设二过,犹日月代明,不空不有,虚实两忘。於男女他真到了紫姬才能感此文章,彷佛随心所欲同起同卧,也可以永结无情游,无须情字若得太常在。她这麽缠黏他,却不会想念他,可知童贞清净才是莲花世界,可惜人都不能常住於此。光源氏突然发觉,自己抢她回来的原因和蓼蓝比丘尼一样,不想这清真长大,起码延长些,也许这才是他心里藏着的一颗掌上明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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