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岛1-31 我的世界1.7.10神秘岛

1、莫利

这场雪波及全国绝大多数城市。

北方大雪,南方大雪。

许多网友个性鉴名都写上与下雪有关系的文字,包括她。她的个性鉴名栏上写着“一片两片三片,飞入土中都不见”。她的头像,连同我替她取的名字,在QQ板上闪烁着,传递着温暖的信息。打开,没几句话,她说:

“宁愿固化整个身子,

为了大自然的轻柔。

请珍惜,我弱不禁风的冰白,

为了你,我不顾一切,

来这短暂的世界,

为一刻的相拥促膝。

然后,我挥霍掉自己的身体。”

她的名字叫莫利,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她央求我给她取个名字后,我想也没想就写下“莫莉塔”三个字。片刻,她打了个可爱的笑脸,表示满意,并说,以后我就叫莫利了,不过,我可不是小姑娘,我年纪大着呢,别把我整成“洛丽塔”什么的,所以我叫“莫利”。

个人资料里她比我小九岁,三千天的样子。

不确定她的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她跟我说了叫什么什么,在哪工作,不过,她给的单位是一个机关,我打过电话,根本查无此人。当然,我给她的真实姓名也是假的,这就是网络,没办法。

梦里总梦见她,她冲我痴笑。或者一个人躺在床上,拿着遥控器摁摁摁着,不耐烦的样子。她喜欢看韩剧,看完后总在当天找时间和我讨论细节。我会赶紧百度找一下该泡沫剧,装着为了她也看看的样子。因为百度里找到的都是行家里手或者资深韩迷的评论,往往得中要害,于是她很佩服,打过来的都是大拇指。

她没有结婚,我想也是。但她曾有过一位男朋友,大学里认识的,好得不得了,一起七年,后来还是散了。这是去年的事。

她说终究没有熬过八年抗战。

“为什么分手?”这天我问她。

聊天框里空白了很久,上面蔚蓝色板上显示笔写了一下又停住,又写又停。

“为什么你跟我聊天?”她打回一串字。

“这。。。。。”我不好回答时可不想回答时习惯用省略号。

“所以你什么也别问。”面板上她端给我一杯茶说。

“真香啊。”

“得了吧,说不定你那位正跟你泡茶呢,说她泡的茶香吧。”

“别笑话我了,”我说,“你知道她已经睡去了。”

“你敢说她没有跟你泡过茶,你还说她是开茶庄的呢!”

“你违规了啊,我们约定过,我们不谈具体,不入现实,这是原则。”我打过一幅怒容说。

“得了,是你首先违规的,你问我为什么和男朋友分手。”

“嘿嘿!”我气得龇牙咧嘴说。

“小说准备写了么,我可等着呢。”

“还没开始呢,挺难的,怕写不好。”

“怕写不好就别写。”

“对,不过,近期该动手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要么下星期,下下星期,或者下个月。”她打过一副调皮的笑脸。

“别这样损我,我决定不了自己的时间。”

“是啊,是决定不了,但决定得了跟我聊天的时间,哈哈!”

我给一个亮起刀子的图片。

“好了,我的傻哥哥,实在是我等你的《秋思》看呢,等得有点来不及了。”

“你和我聊天,就是为看我写的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啊。”

“对啊,对,要不我理你啊,又木讷,又愚笨,又不懂人心,你看看,也就是我,谁愿跟你聊天啊。”

“哎,你这就错了,我只是潜水,想跟我聊天的人多着呢。你看,我的QQ好友,一个连是有的。”

“不信。”

“不信?”

“要不,你拿你的号给我,再给我密,我打开看看。”

“呵,这可不行。”

“不行啊,你真不信任我。”

“不是,要不,你发个远程,我可以给你电脑画面给你看。”

“桌面啊,老冒。”

“都一样。”

“谁希罕!我下了。”

我刚想跟她打个再见挥手的图片,她的头像便黑了。我注意了一下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栏,天,凌晨一点。

2、车祸

电话响了,妈的,才几点啊。

单位头打来的,说是凌晨六点高速公路上发生特大车祸,要我立即去现场。

“车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气着喊。

“车祸和你没关系,可有两辆天然气罐车与你有关系。”

“什么!”

“局里车子马上来接你,看你,都几点了,还刚睡醒的样子,就不是去高速,也该上班了不是。”

“局长,天然气的安全什么时候轮到我管啊!”

“别跟我讨价还价,燃气办没人在,你兼一下会死啊!”

“可我不懂。”

“不懂装都跟我装会来。”

“你以为是装天然气啊。。。。。。”

局长的电话挂掉了,看来,发火了。“后果严重啊。”我嘟囔着道。

天气很冷,街上仍有没有融化的积雪。车道上,积雪已黑糊成粥似的难看。哎,雪下得是清清白白的,可是到了地上千人行万人踏的,也成了一块块一团团污浊不堪的东西,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式桑塔那开得比牛还慢。

“怎么不往高速走,偏要上国道,看看,这路难走的。”我怪司机乐平说。

“花主任啊,这么大的车祸发生,高速还能通么?”

“高速本来就不该开,这雪下过不久,路面不打滑车祸不出才怪。”我气着说。

“是啊,都该下岗,操!”乐平骂道。

“下岗也等我们到达目的地再说。”

“到不了了,你看。”乐平把车子停下,雨刮器使劲抹了抹挡风玻璃面,好像让我看清前面堵了路的车子。

我下了车,绕到前面看,晕,前面汽车的长龙望不到边。“别摁喇叭了,摁到明年,你都挪不了窝。”我上了车,颓然靠着副驾驶位子上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几个小时过去,车流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这段时间,我拨通了安委会的电话。

安委会秦主任听说车堵了,他的指挥车便马上掉头。秦主任说只能在电话里指挥了,他请了天然气公司的专家,还没来得及出发,幸好啊,否则,去又去不了,回又回不来,什么事啊!

“那我怎么办,我都到罗镇了,现在是上不挨天,下不挨地的,您教我怎么办。”

“花同志,我没有功夫跟你扯蛋,险情还没解除呢,你政治觉悟高点行不行!”秦主任官威十足的语气说。

我悻悻地挂掉电话。

我躺在后座的椅子上,冷缩成一团。为了省油,乐平早把车内的暖气关了,现在,又冻又饿。乐平步行下车,到村子里找吃的去,回来,提了一大包东西,累得龇牙咧嘴。我笑他:“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乐平冷笑,回说:“将来你就知道,我们可是遇见人生的灾坎了,供电线路都压断了,嘿嘿,断水断电,你想想后果吧。”

我看了一下时间,二零零八年一月十二日。难道,这是我应该永生难忘的日子?我疑惑地想。

和老婆李丽和莫利分别去了条短信,告诉我现在的境况,并告诉她们我开手机的时间,我怕手机没电。

李丽回信息很简洁:没事的,总会通,我在跟病人打针呢。

莫利则询问我的位置,她说来找我,顺便给我带些吃的和衣物。

我下了车,走到离桑塔那一定距离。尽管要省电,但我还是直接打电话跟她说:“别开玩笑了,我手机要省电,没时间跟你扯。”

“别啊,如果你三个小时还动不了,我就来找你。别忘了,罗镇离我们B市也不远,最多100公里。”

“那你怎么过来,飞?”

“你忘了,我是自行车协会的。”

“哦。。。。。。”

“放心,我没事的,B市有一条小道到罗镇,我认得路,去年我到你们那时,就是从这条道上走的。”

“可是,我有同事在这,到时说得清么?”

“你就说我是你的同学的表妹,正好就在附近的村子上呗,真笨!”

“哦。”

“怎么,还是怕见面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莫利,我们说好不见面的,生活在神秘岛中的我们,永远是精神,不应该现实见面。”

“没有了肉体,看你哪来的精神。”电话那头笑说,“我上了网,你处在的公路是国道,已经堵得很厉害,说不定,我送来的东西是雪中送炭也说不定。”

我还想劝阻,她已经把电话挂掉。

电话里茫音嘟嘟,我的心里乱成蜂窝。

3、李丽

雪又纷纷扬扬了起来,塞满了空旷的天地,让人疑心自己身处玉门关外的胡地。

愁虑也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会不会在路上?打电话给她,她的电话关机。天色将暮,四周野地荒山苍苍莽莽,让人好像置身另一个世界。风吹响鼓号,鬼哭狼嚎之声不绝。李丽发来短信,要我多注意身体,实在不行,明天步行回家也就是那回事。本来我早想步行回家的,这样吃的喝的还可以全给乐平,可是想到莫利也许会来,我还是坚持到明天再作计算。

也不知她到底会不会来,到哪了,真是个冤家。

起初无法确定莫利真实的长相。空间相册里的她很漂亮,是不是真实的她不知道。那是一些视频照,或颔首微笑,或似嗔似喜,或静如止水着。她短头发,满月般白净的脸盘,白净是不是因灯光照的原因我不知道。嘴唇稍微有点翘,在男人的眼光里,显得非常性感或者是性欲足的表现。她的睫毛挺长,像是做上的,鼻子俏皮地挺着,与嘴角边微现的酒窝相配合,让人显得非常可爱。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脆悦耳。与她电话和语音聊天中,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特别是一些儿化韵母音,“一会儿”、“小孩儿”等等,这在不太说儿化音的南方人来说很少见。

我曾疑心她是一位老师。

可她一直强调她在机关里工作,朝九晚五的那种。

“那你不是众星捧月了?”我那时笑她。

“众蛤蟆捧莲花!”她答我,聊天页面上传来一幅笑脸。

“别小看蛤蟆,呱呱叫的,我们A市蛤蟆地位很高。”

“我没小看蛤蟆,”她再传一幅笑脸答我,“呱呱叫是呱呱叫,他们都能耐着,可长相都俗不可耐。”

“难道,你就不认为我也可能是只蛤蟆么?”

“是么,如果你是只蛤蟆。。。。。。”

“怎么样?”我问。

“很简单,我确定你长得确实鬼见愁的话,我就不再和你说话。随便找一个理由,比如说我不再聊天了,找到男朋友转行贤妻良母了等等。”

我曾问过过她为什么不要我视频,她说她知道我不会给,而且告诉我,如果她问了我,我一定会告诉她没有视频,或者视频坏了。我怀疑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网友,因为我确实跟哪个网友都是这么说的。但怀疑归怀疑心,事实上我抓破头也想不出她可能是哪位。

天气越来越冷,有工作组过来,让我们就附近村子转移。车流没有任何松动迹象,领着我们向村道走的一位吴姓年轻村干部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恶劣的天气,也从来没有见过堵这么长时间的车子,还断水断电,听说,前面大桥几乎成了冰桥,破冰机械车很难调过来,路都不通,没办法。

乐平详细地问他堵车的情况,他真的急了,要知道他刚结婚不久,他的老婆据他说都急哭了。

我再拨莫利的电话,还是不通。“见鬼!”我骂道。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我在床上昏昏噩噩地躺着。乐平已经睡着,他太困了,房间里响着他如雷的酣声。开始同床的另一位同志吹口哨或者“嘘”一声,他便会止住,可后来,这些都不管用。

微弱的月光下,我一直盯着手机看。

李丽打电话给我,听得我在老乡家安顿下来后,她“哦”了一声,便把电话挂掉。

我和李丽的第一次是在乡下。

那时李丽还在乡卫生院工作。她父亲曾是卫生局的副局长,按理她从卫校毕业不至于分到乡镇,但那年分配时政策一刀切,她不得不屈尊到乡镇工作。还好,她所分配的乡不太远,十年后的今天,该乡已经改名办事处了。

我是她在乡下工作的最后一年经人介绍认识她的。

那时她父亲已经退居二线,但她调动工作的事仍没有解决。她情绪很低落,用她的话来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天鹅,可未曾想到她实际上是丑小鸭的命。

乡卫生院的宿舍很简陋,只有一张破床和几张破桌子凳子。她很不好意思,说因为她实在不相信她会在这里长住久安,所以没怎么拾掇拾掇。

那时她问我能不能解决她分配的事,比如调到市人民医院等等,她说以前她认识一位男友,条件很好,无论长相、工作还是家境,总之比我强过百千倍不止,但他不能保证她的工作调动,所以和他分手了。

我有点惊愕她如此直接,想立马一走了之,但李丽确实长得太漂亮了,长发如瀑,身材颀长,体态婀娜,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要命的是眼部还镶嵌着一对宝石般闪着英华,能说话会勾人的瞳仁。如此,我按介绍人说的,告诉她这其实小事一桩,我一位姑父在市委组织部担任要职。

李丽说她清楚这件事。

“见鬼。”我想。我的那位姑父可能想破头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他哪根枝哪片叶上的内侄,一定是介绍人搞的鬼。

“你工资有多少呢?”李丽眼盯着我问。

“工资啊,这。。。。。。”

“不好说啊,那就不要说,不必勉强。”

事实上,四百多元钱的工资确实不好说,当然,我不会那么傻。我告诉她,我根本不靠工资过活,所以从来不看工资表。

所谓有灰色收入,工资基本不动的理想式公务员,现在被我借用了,用来找讨老婆。那时,我感觉我就一位大骗子,骗了李丽这位漂亮的白衣天使的感情。

第七次我找她的时候,我就跟她上了床。那天也是下雪的天,雪下得很大,她简陋的宿舍就有点茅屋欲被冬风所破的感觉。她说下雪了,不想让我走,要我陪她说话到天亮,正好她也要值班。

我当然求之不得。

她说她冷,一个劲地叫冷。我将毛毯都给她披上了,她还是叫冷。后来我明白了,将她抱住,她的脸立刻贴上我的嘴唇,我拨乱反正,找准了正确的位置。很自然的,我们亲吻,然后,冲动的欲念将寒气扫荡,我们抚摸、脱衣、做爱,三大战役一夜完成。从此,地球上一位名叫花繁的光棍,和一位叫李丽的处女分别被激情所打倒,一个家庭,就此组合了起来。花繁李丽,从此成了幸福的一家子。

还真不是骗她。

后来,我的“姑父”真的帮上了我,将她调动到市区里。尽管不是最好的医院,但区第一医院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当我的“姑父”不再不好意思,将我递给他的,装着厚厚一沓钱的信封收下后,我长出一口气,那时,我觉得我的这位“姑父”是天底下最亲的“姑父”,比我亲姑父还亲的“姑父”。

我后来也调动了工作,并混了个小科长当当,也基本做到了工资不用的对李丽的“承诺”。不过,那是很后来很后来的事,这事之前,李丽总会把她的宝石般星眼瞪成三角形狼眼,然后洗衣做饭扫地买菜等等一干家事,被我大包大揽。

我一直相信,现在身体之所以那么好,就是因为那时得到许多家务做的缘故。

现在,又躺在这简陋的床上,时间过得真快,光阴荏苒,一下子快十年了。

记忆里的东西统统成了那时花开,恍如隔世。

呆会莫利来怎么办?自己为什么那么确定她会来,这么晚了,她还会来么?好笑,真好笑。我看了时间,十点半了,不会的,再怎么也不会来,可以安心睡觉了。

我如释重负,现在,乐平的酣声再响,对我来说已经不起作用。

4、神秘岛

第二天,我决定先回家,走着回去。因为,罗镇离A市并不远,只有约60公里。我嘱咐乐平不要丢了车子,尽管是辆破车,但为了疏导车流,司机是不能走的。

村子里的人特别多,我感觉像是到了难民营。此生以来就没经过这种场面,生活就是这样,冷不丁地让你陷入稀奇古怪的境地,你感觉好像不是处于现实之中,而是在梦里。

我经常跟莫利讨论梦的话题,她说经常梦到我,为了客气,我也说经常梦到她。她很高兴,说那我们一定在梦里哪个地方相遇。

“什么地方呢,A市、B市,那不可能。我们有约定的,不能在现实中见面。”我说。

“一个神秘的地方。”她给了我一幅羞红的脸像说。

“什么地方?”

“那是一座小岛,小岛群山环绕有如荫的草地,或者一大片一大片金黄闪亮的油菜花;有把阳光参成金色碎片的小森林,有林子里永不停歇唱着歌的小溪,溪边啊,有一座茅屋,茅屋呢,住着你,还有。。。。。。我。”

“那样的小岛是令人向往的。”

“只有小岛是令人向往的么?”

“还有大海。。。。。。。哦,还有你啊!”

“也许,我像小龙女一样,在两树之间荡着秋千,或者,替你研磨,你呢,就在我边上吟风弄月着。”

“小龙女不是荡秋千,是睡钢丝。”

“反正都一样,怎么,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啊,任何男人,如果能在如此神秘岛上与佳人相伴,那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了。”

“可惜那是在梦里,不能入现实的梦里。”

“梦里也行啊,只要能梦到,也好不快活得紧。你想啊,人半天醒半天梦的,能在一半的日子里佳人陪伴,不快活才怪。那样的神秘岛,那样的温柔乡,呵呵。”我说着,给她一个欢欣雀跃的图片。

“要不,你现在就给我弄诗一首?”

“现在么?”

“对,现在。”

我让她等一下,于是,我闭目思考,努力想像她描绘的神秘岛景,十几分钟后,我写下下面的文字:

梦里一个美丽的时刻
魔术般的喷泉吐出
天空 草地 树林 小溪
以及溪边的茅屋
和里面一位
美丽的姑娘

溪水为她梳妆
林子里她秋千荡漾
青草地她沐浴后穿起衣裳
天空中她的笑声在清风中飘飏

这是一个奇迹
而不是一个幻想
它成为我心中
神秘岛(1-31) 我的世界1.7.10神秘岛
永存的温柔乡

写完,我问她怎么样,并预备对她解释,为什么是喷泉吐出之类。但我饱含热情地等她回一个看法多时,她却一直没有动静。

可她实在还在线啊,我有点恼怒,于是拨了个电话给她。第一次无人接,第二次她接了,以无比困顿的含糊声音说:

“花才子,干嘛呢?”

“拙诗如何呢,你看到了没?这么快就睡着了?”

“我看到了。”

“看到了不给句话?”

“有什么话呢,到梦里去说吧,我已经上神秘岛了。。。。。”

5、影子

在说到神秘岛之前,莫利曾说只想做我的影子。

她说和我聊天聊久了,就有依附性,就好像人的影子对于人。

“影子是光明带给人类的礼物,随时陪着你,不让你寂寞。”莫利说。

“那我也是你的影子。”我回答她。

“如果她在你眼前,你的影子我,该怎么办?”

莫利说的“她”是指李丽。起初我们聊天,说到李丽时,我一般说“我家的”,“我那位”。她不满意,要我也称李丽为“她”。莫利说出要我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在我与莫利的聊天世界中,“她”永远是第三人称。我不置可否,可后来,也不知不觉称李丽为“她”。

我打过去一长串省略号。莫利回以各种笑的表情,这种表情使我很尴尬,我知道她,她老是拿李丽来调侃我,开我的玩笑。曾经以为,她是故意使然,故意的原因,是缘自对男人的恨,对男人三心二意用情不专地恨。

“得了吧,你还是做你的好男人吧。”

我回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出现了,你的影子不是我,她没有出现,你的影子就是我,这样行了吧。”

我还是回一个微笑的表情,边打开新浪体育的网页,浏览着。

“只想做你的影子罢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深义么?”莫利说。

我有时总盯着自己的影子看,它随着我的行动变幻着身形,时而婀娜,时而臃肿,时而向我颔首点头,时而对我怒目相向。像一个变形金钢。

后来影子便总是入侵我的梦里。

一次,世界笼罩在阴影里,我始终走不出这阴影的黑幕。这里,没有阳光,空气稀薄,干燥燥热,四面都是嘲笑的呱噪声,简直无法容身。我想奔跑,但脚抬不起来,像树一样被上帝钉在土地上。我于是大喊:“莫利,莫利。”

李丽惊恐地喊醒我。

我抱住李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想着莫利说过,梦是客观存在的,也是一个世界。不要轻视梦,人活着就有梦,死人才没有梦。

李丽惊恐的原因是我提到的“莫利”两个字。

她哭着责问我莫利是谁,是哪个小妖精。

“神经病。”我回答她。

隔了几天,李丽都不搭理我。后来,我拿着李丽写的,满是“莫莉”字眼的信纸给她看。那张信纸本是摞成一团,仍在废纸篓里的,被我发现。我在那张纸的反面,用红笔写满“莫莉,查无此人”、“莫莉,查无此人。。。。。。。”

李丽笑了,抢过纸条,重新摞成一团,扔到厨房的垃圾桶里。

“你如果对我三心二意,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李丽两手搭住我的肩膀,星目凝视着我,像两把利剑。

“我信。”我说,“不过,你得确信我对你是三心二意。”

“那当然,我打了近十年的针,从来不出错,一扎就准。”

我心里一颤,屁股好像被扎了一下,但痛却直入心肺。

“你不喜欢我做你的影子,那我们就上神秘岛,要么,你离开我。”隔了几天,我跟莫利聊天,她说。

“神秘岛?”

“对啊,梦里一个美丽的时刻,你说的。”

“这行,比黑糊糊的影子强,那儿阳光妩媚,空气清新,海风吹掉一切人世的喧嚣,世界只有你和我。”

“她呢?”

“岛上没有她,她是岛外之民。”

“这对她不公平。”

“我父母,还有女儿兄弟姐妹,都是岛外之民。”

“我们现在在哪?”

“神秘岛吧”。

“你在讲你的小说吧”。莫利传过一幅鄙夷的表情。

“何出此言?”

“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让我做你的影子,就是怕我过多地缠你,是不是?其实,我只想做你一位虚拟的情人,影子、或者和你共住神秘岛,这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对你,也没区别,都是精神出轨。”

我沉默。这次,连省略号都没打。

她给一副笑脸,表示安慰我。

“不管怎样,我都喜欢神秘岛。告诉你,现在我的愿望很多,写几张纸也写不完,但和你能聊长些点时间,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喜欢流水,喜欢高山,喜欢安静的小镇,但最喜欢的是只有你我存在的神秘岛。那儿太神秘,我一个人去不了,要你带着。你能不能做到?”

“现在能。”

“将来呢?”

“谁能知晓将来?说不定明天我死了,QQ上我总是灰色的,看不到我红光满面的头像;空间也是灰色的,你看不到我新的文字,我彻底地消失。”

“那一定是没良心的你的阴谋。”莫利传过来击打我头部的表情。

“或者你明天便在现实中碰到一位能让你托付一生的男人,你不再记挂神秘岛,你自己选择彻底地消失。”

“这便是网络,我知道。”莫利回答。

“分得清就好。”

“你那篇小说什么能写完啊,我不喜欢没有结局的故事。”

“还有两节吧。”

“怎么老不写,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总玩那四国军棋吧。”

“是没空,真的没空,而且,我想让我的男主人公多活几天,你不是不想让他死么!”

“不要说,你的文字还真有诱惑力,像放了罂粟的食品,或者如你小说中写的,放了盅虫,为害人的大脑神经,呵呵!”

“多谢夸奖,受之有愧,那是我的目标。”

“拉倒吧,还真像模像样来,你也就糊弄我吧。”

“。。。。。。。”

“别生气了,我等着你写完,然后能有新的故事看。你不是谋划很久了么,那双胞胎姐妹的故事?”莫利抚摸我头的表情说。

“明天我就写。”我说。

6、零发零发

从那以后,我开始了长篇小说《秋思》的创作。

实在来说,这是我寄很大希望的小说,不指望成名成家,只望它能诠释自己一种人生理想。那理想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写的时候,一种隐秘的,反现代的,自然主义的,又悲观宿命的东西充斥着我的情绪.

如一朵艳丽的花,在大自然中随风起舞,并热恋着骄阳,可是,最终避免不了离落枝头的命运。

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看成大自然的一棵树,一朵花,一丝风,一滴雨,这就对了。因为人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包括生命。

生物沐浴风雨,人在社会工作,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总是对现实抱有很大的期望,其实,现实并不愿总眷顾人类、并依着人类闹腾。人们总惊异于人类的伟大,为此自我陶醉,但再伟大也应有对大自然敬畏之心,绝不能随心所欲着自己的行为。你看,这肆虐全国的雪灾,以及全世界各种自然灾害,很能说明问题。

对上天不敬,老天会翻脸;对大地不敬,地也会翻脸。

莫利曾说,人活在天地间,是大自然界中最浪漫的事。

呵呵,浪漫!

大雪纷纷。

上帝本来想给人类一点浪漫,但很不幸,昨个上帝做了个恶梦,梦见人类制造无数工业品的蠕虫为害上帝,他老人家也害怕了,便由得大雪浪漫个不停。

任何东西都会转化的,都处在辩证法中,这是规律,亘古不变的规律。

诅咒是没用的,天空还是灰色,如一张巨大的裹尸布。今年是二零零八年,真个好年头,好过头了。我们开始祝福吧,零八零八,大发特发,如这漫无边际的雪。

莫利还在B市睡大觉吧,这个没良心的,还说来看我,连个电话都不给,直接关机,操,网络是培养虚伪娘、负心汉最佳场所,还神秘岛呢,人们指尖敲下的不值钱的东西,还不如泡一杯甘洌清雅的茶来得实在。

可莫利说神秘岛,那真是用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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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QQ空间名便叫神秘岛。

她的空间只有我一个人能进来,我问她为什么这样,“这空间是你帮我申请的呀。”她说。她空间的文字只关于我,空间音乐呢,则一概都意趣幽远、沉静绝美、魂吟野唱的那种。有时候我累了,便上她的空间,听听音乐,果真如临一神秘海岛的感觉。而我每一次的造访,她都会留言谢我,当她谢我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她披着彩衣,站在海边,风扬起她的秀发与裙裾一起飘扬着,她在欢迎我。她的眼神如梦境般的蔚蓝色,而天空,则与她的彩衣一起变幻着梦境般色彩,无数晶莹如雪的花状物,从海岛四面升腾,看起来又像是无数张她晶莹如雪的脸。

“我想有一个小岛,你去那完全不必有负担,你走到岛中哪里,都不会有任何心灵的负累!”莫利说。

“真的有那样的岛么?”

“有啊,你在岛中漫步,这个时候你绝不会想起你的家庭,你不必有任何愧疚,事实上,我只是虚拟中的人物,如同神秘岛”。

“那是够神秘的。”

“生命中,你可能只把我当过客,而我呢,却把你当。。。。。”

“当什么?”

“岛主,哈哈!”

“我有那么重要么?”

“真的,我一直愿望的,你成为我生命的支撑,最少现在是这么愿望。而我,也要把微笑的心带给你才对,我也会传递勇气和鼓励给你。”

“我毫不怀疑。”

“不被束缚是幸福的,你是自由自在的,如神秘岛中的海风。”

“那是我的追寻,我的梦。”

“如果我是花,我希望我有开花的力气;如果我是草,我希望我有吐绿的勇气。真的,这是我希望你能带给我的。而给花儿,给草儿这些力量的春风,如你,不一定非得属意眷顾那朵花,那根草。”

“如果人生能像网上写写文字那么简单就好了,简单明了的幸福,指尖中的幸福很容易寻得的。”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为她提供生活的力量,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我们可以追逐,但不一定奢望。我会陪你一起去追的,哪怕上苍给一点光亮,或者只是上苍对我们的一个虚幌。”

莫利的神秘岛便真真切切地存在我的脑海中,在脑海中安家了。她经常跟我编织一些岛中的虫鱼鸟兽的故事,这些虫鱼鸟兽都失去了它们的生物属性,与人和谐相处,当然,人只是我和她。

总想着岛中的景色。

环岛高高的椰树,湛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莫利赤着足踩着松软的细沙,如踩着煦暖的阳光。当然,岛中的溪水、茅屋、小桥等等也是有的,莫利的欢笑与这些自然状物,以及虫鱼鸟兽等所有的生物溶在一起,他们共有的名字是快乐,对,是快乐。

可事实上,莫利是忧伤的,这个我知道。

用她的话来说,只有在神秘岛中,她才有快乐。换句话说,不在神秘岛中,她没有任何快乐。可神秘岛的神秘属性,她不能想来就来啊!

李丽对我的上网起初一般不加干涉,对于网上和谁聊天,她并不关心,当然,这是建立在我并不太长的聊天基础上。自从那天梦中喊了莫利后,她怀疑我有位要好的网友名叫莫莉了。我上Q聊天时,她会时不时悄然到书房来,看我是不是跟一位叫莫莉的女人聊天。当然,她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确实没有一位莫利的女人。而且,我看起来不固定和哪一个人聊天,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因为,我把莫利的名字用修改备注姓名的方法,换来换去。

“只要他不跟一个人聊天,我就放心了。”李丽一次跟她的闺蜜谈话时,我听得她说。

自从网上认识莫利,并与她开辟神秘岛后,我曾无数次设想我和李丽以及莫利的未来。设想的结局有很多种,比如,莫利认识一位男友,我和她便断了联系,然后我和李丽续享生活的阳光雨露,她退休,我退体,然后我们各自成老爷爷老太太的结局。比如,我和李丽生活不谐,李丽发现我神秘岛的秘密,与我冷战,接着如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中那对夫妻,我们进行无休无止地战争,最后离婚。我呢,去找莫利,两人幸福的结合,做爱生子又组成一个家庭,而李丽也找到了她的幸福。结局是四个老者最后相聚,李丽对莫利说,你就是莫利啊,然后大笑,四位老者都笑。再比如,我和李丽婚没离成,莫利却不顾一切地做我的地下情人,如同电影《周渔的火车》中周渔一样,每周每月或隔几周几月的便从B市坐车到A市。每来我便在宾馆开好房,然后彼此都渴望和实践着最好的性爱,美好的时光被激情所淹没。一年、两年或者更多年以后,莫利厌倦了这种奔波,激情早已冷却,最后在一个恰当的时候从此便杳无音信。我甚至还想过我或者莫利突然意外死亡的结局,比如车祸啊,空难啊什么的。如果是我,莫利会来灵堂来吊唁,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李丽痛上加痛,痛不欲生;如果是她,我会对李丽说,其实,我一直还有另一位女人,她是我心灵的伴侣,是我的影子,她叫莫利,你听了不要太伤心,因为她已经死了。然后,我任凭李丽处置。

“身不在你身边,但我心在,今后,我只要看到你安心就好。”莫利说。

“我永远会记挂你在怀的,你呢,可千万别做抽离了心的人。”莫利说。

“总要自己不迷恋、不被诱惑,但你在,梦便潮汐般起伏着自己。就让你在梦里吧……动身向你靠近,这样的梦我要珍惜。”莫利说。

“我们都用一颗沉静的心,去度量梦与现实的距离……不要你的安慰,你看起来比谁都懂我,但我不要你懂我,我只要你一直好好的……”,莫利说。

我无法回答她的这些话,她的话让我这位写作者自惭形秽。我为什么没有这种与她相似的感情?因为李丽?不,是因为我还不够爱她,像她爱我一样地爱她。

如果我是她的影,她最多只是我经常欣赏的画像;如果我是因好奇心驱使,并上了她神秘岛的参观者,而她,是为了爱苦心经营神秘岛,岛中世界只有她和我的偏执者。

“如果我是海中的鱼,你最想做什么?”莫利在Q上问我。

“花!”我想了一下,回答她说。

“花?”

“浪花啊,形态各异,姿美绝伦的浪花哦,呵呵!”

“如果你是浪花,可要小心捧着我!”

“当然,浪花是水最美的展示,也是水心尖上的东西,我知道,《鱼和水的故事》嘛,你想我说水的,可我偏说浪花。”

“水只有起波澜了,才会有浪花的出现,告诉我,为什么起波澜了?”

“潮起潮落,很自然,男人将女人捧在心上,也很自然,你大可不必深究。”

“浪花,很美的,美得让人心碎。”

“心碎了无痕,呵呵,我在说什么啊,一句歌词么?哈!碎,是自然的,可浪花是永恒的。我们也许逃脱不了碎的现实,但如果我们真是灵之伴,那么灵魂深爱的心,也将永恒。”

“你在放什么音乐?”

“To start anew”。

“重新开始?”

“我不懂,你自己译吧。”我打了一个狡黠的表情说。

“音乐刚好,心情刚好,言语刚好,呵,都是为这些刚好的心!!!”,听了一遍音乐,莫利打三个惊叹号说。

“浪花适时而来,尤如我们在网上不期而遇。”

“嗯,我们也许不能厮守在一起,但你我最漂亮,人生最出彩的时候,也许是我们现实中相遇的时候。”

“还是不相遇吧,这样就最好了,我不贪心,尽管一般都认为男人贪心。”

“音乐里有海声。”

“你喜欢的海潮声,潮生一切,潮落一切。”

“神秘岛周围海的声音,也是我们共同的心声。”那天莫利最后说,并打过一副闪着“To start anew”金亮字眼的表情。

8、异梦

今年的冬天非常生硬。

连擅于制造冰清玉洁、童话般晶莹剔透世界的雪都显得令人厌恶,这样的冬天,不会给人带来任何愉悦。

银装素裹的是枯枝败叶,是一片荒疏野白。人心的玉壶装的,恰恰是一颗颗冰冻了的心。

我在白色的世界中艰难地移动着步子。

李丽告诉我A市绝大多数县区,出现大面积供电线路因覆冰而断裂,电塔因覆重而变形、倾倒的现象。供电网络已严重供电不足,A市城区也不得不拉闸限电。李丽说很久没有在黑暗中生活了,这让她如同生活在别处,或者恍在隔世。

“真的不习惯你不在身边,只是,幸好有儿子,她提醒我确实在公元二零零八年。”李丽说。接着,她说了一些儿子在小区雪中闹腾的情况,“他很开心,这样的恶劣天气,只有小孩子才开心呢!”

“是啊,他们才是生活在别处。”我回答她说。

结束通话后,我陷入莫名的忧郁中。

我在哪里,李丽并不关心。

我也大概不必关心,这过了罗镇吧,过了多少呢?

放眼路边上的荷塘,荷花们的茎枝东倒西歪,根根孑身零落,它们把孤寂开在冬天的心坎上。曾经在风中展示过绿袄稠裙,曾经在盈盈碧波中幽放莲馨,可残忍的时光,把它们的华彩都付与断梗残枝。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我曾安慰莫利说。

“春天即使来,冬,还是遥遥有期。”莫利回答我。

“莫利,不管怎么样,四时有春夏秋冬,人生即有酸甜苦辣咸。一种味都也不会少,这才是人生呢!”

“同样的节气,在每个人看来都不同。不同的春天,不同的夏天,不同的秋天,不同的冬天。如果在冬天,你和爱人拥卧在一起,你享受的是最温暖的感受。如此,最温暖的是冬天,而不是春天。相反,你失去爱人了,即使花香鸟语又如何,还不是红宵帐里,人儿情伤,哼,那时人消沉得更厉害!”

我听了莫利的话,连忙安慰她。或者是我拙于言词,或者是莫利又故意拿我开涮,她突然生气了,让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多想想自己的妻子。也许,我妻子有和她一样的心情也说不定。

“我不快乐的时候,就是跟男朋友同床异梦的时候,也可以说是他精神和肉体都出轨的时候。他那个时候就像只偷吃的老鼠,闻一点腥味就受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同样,别以为她不知道。男人最傻的是总以为女人傻,而女人最傻的是,明知自己傻还去骗,骗的对象是自己。”莫利说。

莫利的话,让我在聊天屏里半天没打出一个字。

“怎么了?”莫利问。

“看来,我还是离开你好些。”

“你想离开就离开吧,反正,我被人抛弃惯了。”莫利打过生气的表情说。

9、小妮娜

我总是会回忆与李丽的感情,就像一位赌徒,新下注前,总想想自己的筹码。

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聊天QQ,可是,我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小妮娜。

她说她没有唤名,父母亲和弟弟从来就是呼唤她的名字。我就给她取个唤名,小莲娜、小玲娜、小琳娜,直到最后的小妮娜。

一般的时候,我不会这么喊她,只有要亲她、呢喃缠绵着她的时候才这么唤她。

她似乎很接受这样的名字,只要我一唤她,她白净的脸便涂了胭脂一般,满面扉红。我笑她。她说,你不是就要这种效果么!

我不知道怎么就爱上小妮娜了,确切地说,是和她有了性爱关系以后。

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冷漠,不再说话一本正经,更重要的是,她确实痴缠上我了。

那时我和她已经在我父母家同居了。

她每天都等我回来吃饭,不管多晚,不管我吃过没吃过。“就是要我的花繁看着我吃。”她说。为了她这个不良习气,我只好在工作需要或朋友力邀时,百般设法逃回家中,以博小妮娜一笑,也让她能早点吃饭,省得父母发牢骚,说什么此媳妇难伺候之类的话。

她喜欢我搂着她睡。我手怕酸,趁她睡着时,总把她放下。她立刻惊醒,说我不爱她了,然后,尖尖的指甲嵌进身上某个部位的肉里,让我发出半夜鬼叫。然后她笑,很开心的样子。如果我回击,她立刻故意发出类似做爱声的尖叫,把我吓得冷汗直冒,必竟和父母在一起住,我们不可能太过分。

“你不要将我拨来拨去好不好?”她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手臂更是肉长的!”我说。

“我没否定你是肉长的呀!难道,你是石头长的?就是石头长的,也会爱你一万年呢,你没看过《大话西游》么?”她笑着我说。然后,她把周星驰主演的无厘头片子那段经典台词,拿腔怪调地念上一遍,让我开心的大笑。

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脾气不好。

天气预报能预报天气,可对她来说,她的爱恨情仇,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就像春天里多变的云彩。

不管她对我发了什么无厘头的脾气,只要想到她迟早会有柔情蜜意来袭,我一切对她的怨恨,都悄然释怀了。

妮娜一举一动都透着可爱。

说话的声音固然好听,那表情更是可爱,总惹起我欲强行亲吻她的欲望。这时候,她显出很委屈的样子,说我老是啃她,一边噘起嘴儿来。我立马凑过去,更要吻她。她挣扎着到处躲,然后,好不容易被我捉住,正甜蜜着闭眼陶醉时,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桔子皮的味道。原来,趁我迷乱间,她早已将桔子皮塞进我的嘴里。我慌忙吐出桔子皮,她却装着害怕的样子,闪在一旁咯咯地笑着。

也许是做医护人员的原因,她不喜欢亲吻。她说第一次时,她是忍着反胃让我亲的。她害怕软搭搭的东西,她说我的舌头像蚯蚓,像蛇。见我不高兴着,她便笑着安慰我说,其实这样也挺好,总留着一些东西让我不得满足,如此才能保持一点新鲜感,省得她被我嫌腻了。

她是医院的骨干护士,我见过她服侍大小便失禁的病人,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那时工资不高,单位每发一份福利,那都是十分高兴的事。对我来说,决计不会想什么藏私房钱。因为有了她,我几乎没有任何社会活动,除了上班,就是围着她转。我最高兴的事,也就是将钱交在她手上,如果她很开心,我就无比心满意足。

某次,我拿了四百元钱回家,对妮娜说,单位的头儿米陀佛,发了八百块钱。

“八百块啊,我不信。”她抿着嘴笑道。

“那你闭上眼,我每数给你一百元,你就亲我一下。”

“行啊!”她笑说。

我将四百元钱折成对折,嘶弄嘶弄数了八下,她果然亲了我八下。我哈哈大笑,说她上当了。她娇怒着追着打我。房间内被子被我们扯成鸡窝乱草,茶杯被我碰碎了几个,连她最爱的布袋小动物们,和枕头一起,成为我们手中的投掷武器。直到父母闻“迅”干涉才了事。

“你怎么这么容易受骗?”我揶揄她说。

“我早知道你这种把戏,只是喜欢闹,由着你骗罢了。”她笑着说。

妮娜做事总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看起来很从容。

不过,你认为她这种从容能有什么好结果来,那你就大错特错。她其实做事非常毛糙,惹得我父母常常为此摇头晃脑的。她要喝水,动作非常优雅,但水总是照例不误会泼出来,到干净的地板上,电视机上,被子上等等。她弄菜,温柔异常地拿起调匙,但或者是味精、盐,或者黄酒调和油酱油什么的,一部分确实是到锅里去了,另一部分总掉到地上或泼在她的衣服上。那时候,她会向你扮个鬼脸,然后灿烂的一笑。或是故意地惊叫,让你惶惶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紧张得不行。不过,那个时候,她一定会露出可爱的模样,你根本就不忍心怪她,只能说一句,“小女俚崽”。

她比我小三岁,一千天的样子。

搬出父母家后,通常是我弄菜,我怕了她那种一惊一乍的。再则,也因为她那几年医院效益较好,奖金比我多之故。

我一看到她心里就踏实多了,尽管她看起来不怎么踏实。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我该是最幸福的听众了,尽管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尖叫着。

10、升官

事易时移,变化宜矣!

人的生存境界总会发生一些偶然的改变,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生存境界,但是应该对偶然的改变,表现一定的适应能力,才能活出更好的生活状态。

也这似乎是铁定的自然规律、社会规律以及人的过活准则。

我的“姑父”升官了,他当上了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建委主任,正好成了我们这口子的头儿。

曾副秘书长,曾主任,他竟是我花繁的姑父!于是,我的同事、我的领导们见了我有点异样,好像我已经成了异类,或者头上长了瘤、长了花。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立时就愣了,甚至于有点不知所措。

命运在开我的玩笑,他给你机会,给你树杆子,你必须得顺着杆子往上爬,但我必须得爬么?不爬行不行?

“当然不行,王八蛋才不爬,你是人就得爬!”李丽说。关于这个消息,我一直不跟李丽说。但李丽还是很快知道了,她那天显得很亢奋,好像谁灌了她几杯酒。

“爬才是王八!”我冷峻地回答她。

“别装出一副臭知识分子的模样,我知道你这号人,想当作家?当诗人?得了吧,那稿费才多少?你也发了一些豆腐块了,得了多少?我去邮局领都不好意思!”李丽说这话的时候脸胀得通红,显得非常不满,见我不做声,她继续开导我:“你也不想想,作家诗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也就是文字匠,和木匠水泥匠没什么区别,这不是你说的么?”

“那我也不愿做官匠。做别的匠,只是身体累,做官匠,心累!”

“那是你不习惯做这,我爸爸当了一辈子官,也没见着他什么累。”李丽说着,见我不为所动,她的话锋开始壮怀激烈,尖利的声音数落起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懒,不愿做事,怕累,简直不是人,是什么畜生她不说,因为要照顾我的自尊心。

其实女人就是俗。我心底阿Q式的回击,为此得出这个结论。

可爱的妮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李丽。

她开始和我冷战,不和我说话,当然更不跟我亲热。更要命的是,我发现我的书稿总是莫名其妙地丢失。那时还没有买电脑,还不能在电脑里新建个隐秘的文件夹,更不能用空间或博客的方式,在非物质第四维空间上保存。我只能接受家贼难防的事实,就像蒋公只能接受孤独海岛中做“反攻大陆”的清秋大梦一样。

我渐渐厌倦了这丢三拉四的写作。

其实,观念转变并不复杂,我本就不是毅志坚定的人。我曾想,要是我在旧社会,我决计做不了坚贞不屈的布尔什维克。

我对李丽说,我想通了,还是去找一下那位姓曾的姑父,看有没有做官匠的机会。那天李丽惊异地看着我,如久旱的草儿见着阳光,阳光的七彩色,大笔泼墨写意在她的脸上。

她其实是非常阳光可人的,尤其是脸,光洁如缎,而身子也如草沐浴阳光雨露,一下子显得更加苗条婀娜,夺人心魄。

好久没和她做爱了,那天她很兴奋,久违的尖叫撕破长空,幸好,我和她刚搬离父母家。

我们花了三万元钱在那时的郊区,若干年后绝对的中心城区买了一套二居室二手房,简单的装修后就住下了。只是因为还在冷战,搬过去竟然让新房忍住看不到我们的性爱,这一忍竟持续了近八个月。

不得不佩服李丽,我不知道支撑她精神的力量如此强悍,我对她彻底折服。

但一些方面是不能忍的。古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天,整日无聊的房子如此兴奋,好像在哼叨着摇头骇歌。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地球的自转,连床都在转动。床单变成最好的性爱工具,现在被我们绞成油条,又散乱开来,变成一摊牛屎饼,它被李丽嘴里咬着,手里拽着。

不断地冲击下,她终于示弱了,讨饶了,她说,房子倒了,床塌了,她要死了。

她没有死,是儿子孕育了,就在那天。

一个新生的生命生,就意味着一个旧生命的死,我一直这么想着。这么想着,我就觉得儿子的出生怪怪的,总认为他不该那个时候,我心理处在那个状态的时候来。

她说我一直不爱儿子,没有显示应有的父爱。

这个时候,如发动机发动,我性爱的引擎立刻拉响。通常我都会立马将她按倒在床上,她只能笑着故意做出挣扎样。

孩子还小,但这个时候要么醒着,要么一定会惊醒。他不学自通,在床边晃晃着的摇萝里,吚吚呀呀的为我们伴奏,有时还拍着手。

李丽的手,或者脚隔一会儿便伸出来,拉长着,如此让我更加深入,更加兴奋。可她只是努力让摇萝保持摇晃。不管我如何亢奋,她似乎更乐于沉默,声音不再尖利,忍气吞声着如蝇喘息。完毕后,她会轻骂我一句:“又俗了,变态了,总要这个,孩子笑呢!”然后,穿上拖鞋到卫生间进行程式化的冲洗。

我呆坐在床上,看着性爱后忙碌穿行着的女人,心中涌动万种滋味。

我真的变了么!我思忖着这个严重的问题。

她的胸前鼓胀,奶水充足,但舍不得浪费,总要我像儿子一样帮她吮吸。然后,她抚着我的头说,“老公崽,老公崽。”

难道,我就为这个身份变化?我没有做成孩子他爸,而是做了她的儿子。我奇怪地想。

李丽奶水充足,因此鼓胀得厉害,我要听她的话,不听,她的胸前便像炸药般爆开,将我淹没,我粉身碎骨。

“你如果对我三心二意,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李丽的话犹言在耳。

我没有变。我立刻想。

11、寒毛

莫利经常提起她会胃痛,她说胃经常让她失眠。



她不自信,总以为里面也许在溃烂,溃烂的面积和蜂窝的样子,如同小时候,她从显微镜下观察自己手面上的细菌。



睡着了也会惊醒,她说,胃会把她叫醒的,提醒她它病了,需要去看医生。



但是她绝不看医生。



她说她相信自己身体的协调能力。



但她又说,不确定哪天,在睡梦里她会因胃痛痉挛而死。



那天晚上,她问我要电话,她说也许会遇到困难,说不定我能救她。



见我没回应,她说,别误会,我保证不乱跟你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只愿将它当成观世音赠给孙行者的,颈脖上的三根救命寒毛。



想到她孤单一个人,有时候真的会害怕,我便给了她电话。



我和莫利就这样互换了电话。



她谢了我,并说,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你给予我的寒毛定将竖起,保护她的生命免受威胁。



“这寒毛毛茸茸的,非常温暖,薄薄地将我的心灵轻裹,有了它们,我已经足够了。”莫利说。



我常常盯着自己的手机看。



想着我的手机号码,如同联系上她的生命密码。



想起“毛茸茸”这个词,我摸着自己细细密密的胡须,它根根如针如刺。它们是男人的生命密码,我想。



李丽总喜欢摸着我的胡须,然后把脸凑过来,和我的胡须亲密接触。



“就喜欢你的胡子扎我,只有被你扎过了,我才能体会你的存在。”李丽说。



“你第一次亲吻我的时候,我一度恶心,但你磨蹭我时,如针样的胡须扎着嘴唇,我一下子就瘫软了,如同中了邪一般。”李丽手指划过我胸上的肌肤,在我耳边轻笑着说。



“对男人真实的第一感,就始于你的胡须,奇怪得很,为什么你的胡须那么硬,为什么不是毛茸茸的,如寒毛般呢?”李丽吻着我说。



李丽的话,曾经让我总在街上盯着,嘴唇上长着浓密胡须的男子看。



莫利的电话,或者是短信,隔三差五地打来、发过来。虽大多在我上班的时候,但我频频躲在角落处接电话,同事未免私语窃窃。



我不敢确定哪位同事把这种情况传将出去,最后传到了李丽的耳里。



那天因有急事待钱用,我上班请假到银行取钱,李丽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我临时因空调的热度,而脱下的外衣。



信息声,虽然在嘈杂的银行大厅,但这细微的声响却如一重锤,它确实是我手机发出的信息铃声。



我镇定自若地取完钱,回过头去,李丽的脸色紫酱,阴沉着脸,我想完了,真是她发过来的。



“这个人是谁?”她嘲弄似的语气问。并两指捏着手机,到我眼部高度,如同捏着我的狐狸尾巴,我的身体倒挂着,如狐狸干尸。



“今晚有空上网么?”我看了看,信息里莫利如是说。



“你可以打回去,那有电话号码,可以看看究竟是谁。”我镇定异常地说。我相信,以莫利的机智,定能应付这种情况。如应付不了,只好爱谁谁了。



“我不会那样无聊。”李丽斩钉截铁。



“我相信,就像大米相信老鼠。”李丽梨窝浅笑。



“你不会做那样的事,真的,我是逗你玩呢!”李丽转身走了,丢下不知所措的我。



晚上,李丽笑面相迎心里惴惴着的我。



“我给你买了刮胡刀,飞科的,好几百呢。”



我困惑不解的看着她。



“你如果需要找年轻些的女人,你就应该年轻些。看你,胡子拉茬着,谁见了能喜欢呢?连我都不喜欢!”



“李丽,别这样,你多心了!”



“什么别这样,我多心,我多了哪份心了,你说啊!”李丽脸色风云突变,厉声说。



“你可以打回这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我咬牙说。



“花繁,我是在给你机会,也是给我机会,我怕这一电话打过去,我们就完了!”李丽哭喊起来。



“不可理喻!”我佯怒着说。



我也是强撑着给自己,也是给李丽机会。我想。



12、画面

脚感觉踩着铁一般。

雪下得纷纷扬扬,激切而不失俏皮,但天空郁结着的,仍是愁云惨淡。

莫利她真的来了么,为什么不来电话呢?如果她未出发,短信是少不了的,她既不来又不来短信,这不符合她的平常所为。

再次拨她的手机号码,仍是“信息已发出”之类的提示音。

见鬼,真的见鬼,我恨不得把手机摔烂,并诅咒起移动网络来,好像这一切都是移动公司干的好事。

莫利却在这个时候打进电话来,是用罗镇固定电话机打进来的。一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我感觉身体里有一种东西在放松,极端地放松。

冰瞬间化解,在数千度的开水中。

“你在哪啊,我受不了了,你说你到底在哪?”莫利带着哭音说。

“我已经离开了罗镇。。。。。。你在罗镇么?”

“你离开了罗镇?你为什么离开罗镇,我不是说过我要来么?”

“正因为你要来,我必须离开罗镇。”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容易么!我骑着自行车,摔了多少跤你知道么?连手机都摔丢了!”

“莫利,你。。。。。”

“不要叫我莫利,我名字叫苏洛霞,苏州的苏,洛水赋的洛,霞光万丈的霞,你记好了,我叫苏洛霞!”

“莫利,你听我说,我。。。。。”

“我不听,我不听,可你却要听好了,我就在罗镇,接下来几天几十天几百天都在罗镇,一直等到你来。我现在住在成功旅馆,你来也好,你不来也好,我就在这守着。”

莫利挂了电话。

我呆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想再拨回电话,告诉莫利自己决不可能到成功旅馆去寻她,可是,脑神经已经罢工,或者出了差错,我始终没有拨来电显示的号码。

拨回了也没用,她一定走了,她不会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除非她特意等着你回绝的电话。

她是不是真的有白璧一般的肌肤?或者,她的嘴唇亲眼看起来,是不是真的那么勾人?还有她的睫毛,是不是真是安上去的?何必呢,其实她的眼睛又圆又深,这睫毛长得,就像将一渊清潭掩没了的一簇簇美草儿,甭管它多美,将清潭儿遮住掩着就不对。

脑子里呈现一幅画面,我到成功旅馆,莫利远远地瞧见自己,必要的端详是要的,时隔便如一首歌曲前奏的时间。然后她如小鸟依人般向我冲过来,我也冲上前去,就如电影中两位久别重逢的恋人,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我现在真成了你的影子了,我是属于你的。”莫利说。

“不,你岂是我的影子,你便是我的心,我的血液皆因你而流动。”我抱着她,抚着她的不长但秀密的青丝说。

这是幻象,这幻象可能真实发生,但也可能不会发生。她只是想见见你,就像她电话里说的。她想见你并不复杂,也许见一下她就走,她说过,这是她的一个心愿,她想更清楚她作为影子,依附的本体他实实在在的样子。满足了这个心愿,她就感觉不到网络“虚”的可怕。

这种幻象让他转过身子,向罗镇走去。

转过身子的他,脑子里又呈现另一幅画面,这画面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存在他的记忆之海里。

记忆的对象是妮娜。

李丽没有小名,她父母从小就唤她为李丽,从来没有什么小丽、阿丽之类的唤名。而我却时唤她妮娜,有时唤她李丽。

原先李丽狡黠地笑我,说我想那事,想亲吻她或者爱抚她时,就亲昵地称她为妮娜,否则,只是唤她为李丽。

细想一下,虽然多少有点出入,但大体如此。最少,对她有好感或亲近时,会称她为妮娜。

有三个月身孕的妮娜要到南京进修。

她说仅二十天,我说,一天也受不了,别说二十天呢!

因为要赶省城的早火车,那天她四点钟就起床。

为了她四点起床,我起码半夜起床看了十次钟,我那时住在父母家,父母家的钟挂在客厅。看钟有几次是因她迷糊间问我的,我先回答她几点,然后再看钟,误差最多不超过三分钟。她对我能不看钟即能说出时间而感到意外,我却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一直没睡着。

我真的不习惯晚上她即将不在身边,哪怕一天也受不了。

很久没这么早起床了,加之一晚上没睡着,所以起床时有点困顿。她的精神显然比我好,自然,她很少出远门,况且这一出就跨着省呢。

人的精神状态往往决定于人的生活状态,比如,同样是为她出门,她亢奋,而我萎靡。

“算了,你不必起床,都四点了,外边也有晨练的人,不用怕的,再说,去A城饭店的路上都有路灯。

A城饭店是单位约好的接车点。

“嗯,我干嘛要送你啊,外边那么亮,也有很多人嘛。”我说。边说边做出一幅准备重新入睡的样子。

“你还真的睡啊!”她嗔怪我说,边作势要掀我被子,还要痒我。

“我起来还不行啊!”我装作无奈的样子说。

“你真起来啊,我逗你玩呢,你真老实。”妮娜将我摁回床上,又亲了我的脸说。

“冲你这死亡一吻,我死也得起来!”

“死亡?你咒我死啊!”

“令我兴奋得要死之吻,哎,省略句你知道不?拜托你有点中文素养行不!”

“你讨打是不!”妮娜的拳头雨点般落下,直到隔壁父亲的咳嗽声起才作罢。

我们摸黑下楼,下楼当中,我几次想亲她,都被她巧妙避过。平日里,我常常用作势亲她调节我们的生活情趣,她常常巧妙躲避,来应和我的这种调节生活情趣。可这次不同,我真的想亲她,于是,在一楼的楼道口,我将她的双手强行摁在墙上,舌头伸进她的热唇,并扣开她的牙关,和她的香舌缠在一起。

她吱嗯着呻吟,并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她在勉力支持。因此,在她不算很大的力气推开我时,我放了她。

“你要死啊,真要我的命,你要我的命不要紧,肚里的孩子可是跟你一样姓花的。”她双拳捶着我的胸口说。

“这是要你命么!”我嘟囔着说。

“好了,看你那呆样,我抱抱你!”妮娜带着歉意,拥抱着我边哄小孩般拍着我的背说。

黎明的城市街道在路灯下显得非常静谧,静谧是黎明中大街的语言。我们的语言却也如这大街一样,听起来如归永恒,说话音带着水晶宫里的叮咚音,尽管话不很多。

“我不喜欢你那样,真的,那样只会让我讨厌你!”她说。

我心里一紧,没有做声,我想,她这样的话,我真不好回答。

我只是仔细听她皮鞋敲打沥青路面的嗑嚓音,如同水晶的迸裂声。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冤?是不是。。。。。。。是不是为了这个,你会离开我,跟我离婚?”

“你说哪去了,我有那么无聊么!”

“男人说不准的,我不是男人,哪懂男人的心思。花繁,我真的试过了,我极力忍住,但就是不行,你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么?”

“我明白,不过,男人有时也会流氓一下,请你也理解!”我斜眼看着她,她面庞的侧脸显得异常秀润,现在因心情激动面色微涨,显出非常可爱的样子。

“你有时候,真有点小孩子般的流氓气!”她听我说,心情放松下来说。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我笑着回她。

不久,我们就走到了A市饭店。

等待,我们站在A市饭店门前的阶梯上等待着。

等待通常是枯燥、无趣的,而此时此刻的等待,却充满了依恋与缠绵的情绪。看得出她也是这样。她在我耳边忸怩地说些儿情话,咬着我的耳朵,蜜一样的话儿不时袭来,好像要弥补刚才不许我入侵她唇齿的遗憾。

当时想,若是有人不相信爱情,现在改变看法还来得及。

等了约半个钟头,车子还没来,而这时,肚子有点难受,想解手。我有个习惯,清晨起来必然要大解一次,讨厌的是,这么早起来,竟也不例外。看我难受的样子,她以为我冷,把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转围到我身上,围的时候,因靠得近,她在我面前吐气如兰,那感觉真是美妙至极。为了这感觉,我接受她的解自己围巾的行为,只是不久,怕她冷着,我解了又给她围上。这样,反反复复了几次,后来干脆相拥在一起,在不时有晨练人经过的A市晨曦中。

又隔了一会,见我实在忍不住了,她要我先走,我只好走了。

她现在也不知道,我只是快跑回家,解完手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回A城饭店,尽管我敢肯定她已经走了。只因一点点担心她坐不上车,那时候,她定然焦躁异常,那可不好,我宁愿自己白跑一趟,也不愿她有一丁点不开心。

我到了A城饭店,她已经走了,时间指向凌晨五点二十分。

我的心放下了,她已经坐上了车子。

但心里还是热的,这是我和妮娜第一次离别,也是最后一次相拥离别,尽管离别那么短暂。

13、罗镇

在A市直属区四十多个乡镇中,我对罗镇是相对熟悉的了。



刚参加工作那年,有个外商要在罗镇援建红十字医院,我作为政府派出的代理业主,在那呆了三个月。



罗镇只有一条较宽的主街,并兼作过境国道用,横向的小巷子较多,这些小巷,撑起了罗镇的骨架与脉血。



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当时一位副镇长曾经跟我介绍过对象。我现在还记得那位姑娘的模样,细皮嫩脸,身量小巧玲珑,长得还算标致。但她眼神不生动,比较木,显得呆板没有活力,所以我婉言谢绝。



罗镇周遭有许多去处,大量明清时的古村古宅,一座环抱水库,建构山明水秀如诗如画的牛儿山。如果见着莫利,我想这两个地方倒是好的去处。



可是,确信自己会去见莫利?进行第一次会面?



和李丽第一次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小镇,也是一场大雪,恰好十年前。



狂风暴雪,是李丽留宿我的理由。那天,尽管一切那么自然,但她还是说疼。



“疼,你放开我!”李丽手推阻着我说。



“不,因为疼,你才会珍视我,永远记着我,因为,这一刻,对你来说是不可重复,难已忘怀的!”我说。



“难道,在一起,就要痛苦为代价么?”她疼得流下泪说。



“不要这么说,你怎么这么说!”我不满地说。我是比较迷信的,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总觉着不吉利。



时间和空间,这个时候反反复复纠结。



时间和空间是不会重复的,1998年和2008年不可能同时出现,和李丽在一起的小镇,也不是现在的罗镇。



莫利见着我,在成功旅馆,我们会不会拥抱,接吻?然后冲动的欲念把食色人儿的防线彻底摧毁,我和她相互抚摸、脱衣、做爱,三大战役也一夜完成,就像十年前,和李丽在那个城郊小镇做的一样。



十年前,我和李丽,从此成了幸福的一家子;十年后,我到这罗镇,在成功旅馆,我意欲何为?



性爱的快感可以重复,感情也能重复么?



不,就像空间和时间不可分割,感情也不可分割,那种感情,割一点给莫利也不行。



性爱的快感,简单又可以重复,但人必须有一种观念,那种观念由中国人的千年道德观和作为人的责任心支撑。人不是猫儿狗儿一样的动物,没有任何羞耻心的,简单而又重复着不加选择的性爱。



“嫌我那儿不够大吧,那你摸老母猪的好了,还两排十多个呢,都奇硕无比,你摸着包准舒服!”李丽抓住我的手,抚住她的胸口,不满地对我说。



“你这是动物歧视!”我轻抚着她的乳房,笑着说。



“哎,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这个姓花的兽性大发了,我该怎么办?”



“什么兽性大发,什么意思啊你?”



“就是说,你去外面找野女人,或者干脆在外面寻鸡,那我该怎么办?”



“你说的叫什么话?是人话么!”



“你说说嘛,我就要你说说,这个问题不能回避,我一定要你说。说得好,我就按你说的办。”



“那简单,不就离婚呗!”



“得,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告诉你姓花的,你有那么一天,我至少要扒你一层皮,叫你上天不得,入地不能!”



“这么狠,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至于么!”



“你都那样了,还恩呢,哼,你要记住,我虽然学护理,但我也会玩手术刀!”



李丽拿手术刀的手,总是进入我的梦魇,让我警醒。



她的手,成为神秘岛的破坏者。



14、派援

现在,成功旅馆就在100米的近处。



我再也迈不动步子。



李丽,我不是怕你的手术刀,我是怕自己灵魂深处的手术刀。我想。



想到这时,我回过头去。



但很不幸,我不能回去。我接到局长的电话。



帅气逼人,英明神武的程局长对我说:如果你还在罗镇,就留在罗镇。



“留在这该死的地方?”我惊愕无比道。



“一些外省的电力公司,还有武警、公安部队,都准备在A市以罗镇为中心的北部援修损坏的电力系统,如此,接待难免出现了一些问题。你呢,代表市政府,和罗镇的乡镇领导协调一下关系,任务是要保证他们在援修期间,吃好穿好,听见没有!”



“我怎么能代表市政府,就我这样的职务,人家哪把我放在眼里!”



“花科长,各个局里都抽调了人员,考虑到你正好在罗镇,局里就派你去了。局里抗灾救灾组挥部成立的函,你是成员之一,名单经市政府审核,已经通过电话的形式,报到罗镇去了。”



“那还说什么!”我嘟囔着挂掉电话。



我到了罗镇镇政府。



事情看起来不难解决,罗镇的乡镇领导并非一点政治素质没有,知道这是非常时期,正是向上级部门展示非常能力的时候。



“别的乡镇接待出现问题,无论部队里的人,还是外省电力公司的人,因为交通不便,或群众基础不好,在他们那总会出现些吃饭穿衣没人管的问题,这里决计不会出现。因为我们的镇班子特别能战斗,而罗镇也一向群众基础好,干部说话,群众都能听,不存在任何问题。”一位长相酷似旧画报里江青面相的女镇长对我说。



“那非常谢谢你,什么时候让我去看看。”



“不用看,花科长,这天寒地冻的,你走也不方便不是,哎呀,你就放下千颗心吧!”



“不妨事,这是我的职责!”



“今个就算了,他们还没来呢,还在路上。”



“谁?谁在路上?”



“援建的人啊,明天才会到呢!”



“没来,你怎么就知道没问题呢?”我不高兴着说。



我被安排在成功旅馆。



镇办主任对我说安在成功旅馆的时候,我的嘴巴张成“O”型,半天拢合不上。



更加吃惊的是,镇主任姓秦,看起来像是十年前,当时副镇长介绍给我处对象的那位姑娘。



“你是不是77年的?”我问秦主任。



“是啊!”秦主任笑着说。



“你原来是不是一位老师,镇中心小学的。”



“是啊,没错,有什么问题么?”



“不,没有,我。。。。。。”。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是和你处对象的人。哎,曾经想嫁到城里去,你不要,我只好窝在这里,作乡村妇女了!”秦主任哧哧掩口笑说。



我不好意思地回她一笑。



“结婚了么?”秦主任问。



“当然,孩子都十岁了。”



“是嘛,挺快的啊,余镇长介绍你的时候,你怕是已经处上对象了吧,要不,凭我这么出色,怎么你看不上眼呢!”



说完秦主任盯着我哈哈大笑,花枝乱颤。



“为什么安在成功旅馆?”



“花主任,就这条件,已经够好的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非常时期!”



“我不是挑三拣四,我就是不喜欢成功旅馆,哪怕给我安在随便哪个柴房里,我也不住那旅馆。”



“是嘛,你和它有什么深仇大恨?哦,现在它已经不做那事了,绝对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骚扰你!”



“秦主任,我说的是真的,能安在另一个地方么!”



“花科长,我也为难啊,说实话,成功是镇长家开的,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否则,我不就把你安在我家住去,我也好赚两个的。”



我听了默然无语。



见我沉默着,秦主任以为我生气,连忙说:“我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啊。”



“我倒真的想去你家住,不骗你!”我苦笑着说。



“可别,我可是离了婚的女人,现在单身,是非多。平常儿带个把男的家住,也不怕人说叨,宪法没说离了婚的女人就不许找男人!可就怕影响你啊,你是市里来的领导,跟我这样的捻不清,可真不划算。”秦主任嘴角微扬,嘿嘿笑着说。



15、秦黎

成功旅馆如罗镇一街排开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四层砖混结构,外贴白色瓷砖,女儿墙一线红色或青色的瓦儿作为压顶,如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人正乱施眉黛。这俗气的女人,在阳台栏板上或窗楣上施绿色、红色等各种颜色劣制涂料涂成的姻脂,年代以久,该剥落的剥落,会褪色的褪色,半老徐娘是抬举它了,扮相丑陋令人生厌才是能见着的。

乡下镇子里的旅馆,哪能跟城里的宾馆比,这又不是广东浙江,一个镇子也能比得上一个地级市的。秦主任见我皱着眉,便说。

秦主任名字叫秦黎。

我一听说她的这个名字,心里未免打鼓,李丽啊莫利啊,怎么都“li”呢,也不管她各自姓什么。

眼里便多看了一下秦黎。

秦黎变化挺大,特别是脸部。印象中她瓜仔脸的标致样,但比较瘦形,脸面颧骨突出,说好听点是清癯,说不好听可唤其为面骨女。可现在不一样,脸庞圆润,眼睛大且亮着,里中的神气却不再木然,不时透出水雾般的温柔和婉约,夺人心魄。加之皮肤亮泽如玉,真有点女别十八当刮目相看之感。可那会她不止十八啊,我暗暗好笑。

女人还是成熟了好看,我心里作了总结。

秦黎把我安排到成功旅馆后,冲我意味深长的一瞥,嘴角上挂着含意不明的嬉笑。

她怎么知道莫利有可能在呢?一瞬间,我竟生出这等怀疑。不久,心里哂笑自己,这疑心有点离谱了,杯弓蛇影、智子疑邻也。

进了成功旅馆,我便将手机设置为震动。我怕莫利正好打电话给我,那手机的铃声,使我现了个正形。

但晚上的时候,我还是坐立不安。

安静的大环境下,到处都是不安定的因素。

晚上开始停电。

服务员说,这电看来要彻底停了,不像是限电。

我发了个信息给李丽,李丽说,A城电网与主网三条连接线断了两,余下的一条就就你们罗镇那条,但也是故障频出,供电局的人都在那死守着,只是不知道守得住守不住。

“你那儿现在停电了么?”我问。

“停了,唉,害得我手机都没充饱呢!”

我连忙挂了手机。李丽提醒我,手机的电量并非取之不完,用之不竭,要珍惜使用了。

静谧的夜,静得能听得见漫天飞雪的声音。

人们都在干嘛呢?

每一声打破沉寂的女人发出的声音,都让我莫名产生一阵紧张。

莫利的脚步声、笑声,喊人声甚至敲门声四处向我淹来,我如处旷野中暴露在四面敌人枪口下的猎物,随时将被捕获。

不知道如何这么害怕莫利,害怕和她见面?见面以后呢?我真不明白。

有时候就想,干脆投降算了,总比崩溃好。我打她电话,告诉她我的门房号码,让她找上门来,让她见到我。

她看到我,那是怎样的惊喜呢!

但我究竟欲预何为?

我眼里盯住手机的面屏。

我用双手使劲摁了手机的关机屏,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走出了成功旅馆。

吃罢早饭,我走进镇政府。

八点还没到,里里外外除了门卫,不见一个人。

秦黎匆匆而来的时候,我正在传达室看《A城日报》,原来,A城已成黑城,全城限电,点雪灯。

“完了,罗镇快成了电力孤岛了”。秦黎说。

“不仅是罗镇,A城也是。”

“也就是A市,人家湖南、贵州干部群众抗风雪,中央台连续几天现场直播,可我们呢,同样是停水停电,怎么不见报道?”

“不是不给党和政府添麻烦么!我们A城人民是英雄的人民,是能应付得过这场灾难滴!”我用旧式电影中那种常见的英雄语气坚定的回答。

“说得轻巧,等成功旅馆断水断电三日,我看你还会这么说啵!”秦黎笑着回我说。

“再困难,也比不上郴州吧,人家在京珠大动脉上,流动人口压力大,哪像我们,狗不拉屎的地方。所以,我们要坚决生产自救,众志成城,以夺取抗击风雪的最后胜利。”我半开玩笑着的语气回答她。

“我一定把钦差大人的意见,贯彻落实到狗不拉屎的罗镇人民群众中去。”秦黎咯咯笑道。

“可别,我算什么大人啊,我只是流落到罗镇的,无家可归的A城小民。”

“那你上这来干嘛,我的大科长,请回成功旅馆休息,说不定,能等些风花雪夜之事哦。”

“这等风花雪夜之事,不能少个主角啊,要不,你给安排个!”

“罗镇这么小的地方,谁够资格跟您啊,当年我都不够格,”说着,秦黎大笑,“要不,我小心物色物色,但你可不能像挑旅馆那样挑着拣着,热情压着点儿,否则,我就算挑一山的冰雪,也不够填你那欲壑难填的井啊!”

“秦主任就是秦主任,当年你要这么灵牙利嘴的,我早就晕倒在你石榴裙下死过几十回了,哪还能活在你面前挑拣啊。”

“好了好了,不乱说闲话了,我还真有事向你汇报着呢。”秦黎打住笑脸正着语气说。

我随她到她的办公室。

16、会议

我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是非常自信的。这自信的源泉,即始终跟紧组织,在此基础上再发挥自己的创造力。

没有创造力不行,领导给你指示方向,沿着这方向你只是慢腾腾走路,那哪成啊!不,要善于借助交通工具,自己还需有识准路认近路的本事。

我早就跟局长通过电话,对在罗镇的工作作了请示。局长言简意赅地给了我三个要求:第一要勤汇报,多请示;第二要贯彻有力,绝不敷衍塞责;第三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天气冷,谨防肾亏!

奶奶的,这个时候还要玩笑我一把。

局长还给了局里及市政府抗击冰雪自然灾害指挥部的电话,叫我当四只眼盯准雪里一枝梅、或狗鼻子嗅到唯有暗香来时,别忘了与之加强联系。

局长姓程,名字叫程萝生。

他母亲生他的时间,还远不到该预产的时候。女人痛得不行,他父亲便肩挑起一担箩筐,一边老婆,一边一筐米,说是顺带到镇上给卖了。

未曾想,没到镇上,老婆一咬牙,在箩筐里把程局长给生下来。吓得他父亲把另一箩筐米扔洒了一地。

程局长还有一个小他二岁的妹妹,叫程米儿。现在在文化局工作。

程局长的父母大字不识一箩筐,给儿女取名字也尽省事。可一双儿女们还真争气,让人省心得不行。他们牛啊,齐刷刷考取大学,还没见怎么用功;分配进城成为公家人不说,程局长更是混成了县处级干部。

但萝生毕竟萝生,说话的词儿化装斯文,却总带点色色调调的,让人忍俊不禁。局里人私下里都叫他罗汉,A市里罗汉便即“打流的”,也即流氓的意思。

可这流氓跟他妹妹陈米儿比起来,那最多也就跑堂腿的喽罗之类。陈米儿是从来不怕人言的主,“我是流氓我怕谁”、“走自己的道,让别人去说吧”,这些名言都成了她结婚离婚的前言后语,或者叫背景词。婚姻在她说来,简直就是儿戏,翻来覆去前后前后结婚离婚了五个轮回,现在,正准备第六次结婚。

经她手的男的,具说哪个都是受害者。

但总有一些男人趋之若骛,没办法,谁叫人家长相好,家里又有钱使呢!

现在谈他们还真别说是废话,陈米儿的儿子就是秦主任的前夫。陈米儿的儿子陈鹰,交通局工作,兼做生意,很有闯劲,早混成款爷了,这个我是清楚的。只是一听说陈鹰便是秦黎的前夫,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惊叹世界之小。

“我配不上他,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像蛤蟆一样叫得开。”秦主任说。

这话听得我又好气又好笑,便问:“你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是他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他。”

“都有吧?”秦主任简单答道。

“为什么跟他离婚呢?”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说,你也不必问。”秦主任回答时眼神放在别处,我随着她的眼神落处,原来是她刚作好的,《罗镇抗击风雪自然灾害动员大会会议纪要》。

为了落实A市政府抗击冰雪自然灾害指挥部指示精神,在我的强烈建议下,罗镇徐书记、陈镇长在第一时间,召开全镇干部职工大会。会议成立罗镇抗击冰雪自然灾害领导小组,我和陈镇长任副组长,组长当然是长着络腮胡子的徐书记。领导小组下设应急队、维稳队、安置队及后勤队四个小分队,诸如巡逻、破冰、清雪、除障、治安、安置、供应、宣传、统计各种工作,现在都落实了人员及其各自责任。

我没忘了程局长嘱咐我的主要任务,向大会建议分管后勤队的工作。到罗镇的所有援救人员,人家是来帮忙的,如果不让人家吃好喝好,还让人家饿着肚子,那哪成啊,按程局长的话,那会造成国际影响,会死人的!

会死人的事当然要重点对待,这对我来说,责无旁贷。

但徐书记毕竟年长,不愧是老滑头,根本没有陈镇长好糊弄。在陈镇长已表同意的发言后,他慢条斯理地接道:“花科长是市里派来的优秀干部,是优秀的人才,这非我们这等乡下人所能比的。我的意见,花科长可不能大材小用只管一处,四个队都要管,都要负责!”

没等我说话,陈镇长还有几个副镇长争先恐后认为极是,我想到清宫戏中那些庸官儿们的“我附议,我附议”,不觉好笑,但也不好辩驳,毕竟在人家的地头上工作,还要人家配合着不是,所以现出不置可否地样子,表示并不反对。

心里想的却不是那回事。

什么都我管,都是你们的人,我能管谁?其实就是什么都要我负责嘛。有功劳,是你们的,有苦头,自然要算在我的头上。徐书记啊徐书记,你跟我唱三国,你以为我是司马懿啊。什么都要我负责,也就是什么都不负责嘛,这样的文字把戏,您会做,我不会做!最终结果,你唱你的辕门射戟,我唱我的斩颜良诛文丑,浪差浪差浪浪差,各瞧各的本,各唱各的戏,走着瞧!

徐书记让秦主任配合我的工作。

散会后,徐书记半开玩笑着对秦黎说:“秦主任,花科长出门在外不容易,特别处现在的艰苦条件下。你呢,现在就当是花科长的老婆崽,管他吃好喝好工作干好,会有你好处的。花科长可不是陈世美,大雪过后,即一脚把你给揣了!”

我以为秦黎听着这个会生气,哪知秦黎嘻笑道:“陈世美怎么了,五讲四美三热爱,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

“得得得,秦黎,别美了,我可跟你说,花科长姓的是花,可人家心不花,你五也好四也成三也罢,人家五指(吾自)岿然不动,那就惨了!”说着,徐书记伸出五个指头,向我摇晃着哈哈大笑。

现在,看着这《罗镇抗击风雪自然灾害动员大会会议纪要》,我好似还看到徐书记摇晃着的五个指头,张牙舞爪着。

“秦主任,这个纪要,我可没明确表态同意。”我对秦黎说。

“那你反对了?有什么地方不对?”秦黎怪异的表情对着我。

“我也没表示反对!”我回她一神秘的表情。

“我不明白!”

“该同意的时候,我自然会同意,该反对的时候,我自然会反对!”我得意地回答。

“明白了,这纪要,你一个字没签啊!”

“不消签的时候,我看都懒得看!”

17、情不知所起

离成功旅馆不远,在罗镇供电所,我和秦主任将手机都充足了电,那儿有发电设备。

我们准备去罗镇最偏远的地方,东秦村。

在决定去之前,我和秦主任有一些争执,秦主任不愿我去那儿。

“你不去我去,本就没打算和你一起去。”我生气着说。

我生气有我的道理。

东秦村地处罗镇牛儿山深山中一处山坳里,是A城与省城电力主网连接线必经之地,也是外省电力援军主要驻扎之地之一。因为地处深山,交通不畅,衣食住行颇为不便。我最担心那个地方供给和保障不足,引发救援人员的怨气,传到市政府那儿,那程局长还不把我给废了。

“我知道你急,可急有何用?我们的人员都派出去很多了,张副镇长还带了个医疗小组亲自去了,你干嘛还去凑这个热闹?”

“没办法,我就是要去凑这个热闹。”我坚定地说。

“这里有很多需要你解决的,比如草袋、工业盐、沙、食品的短缺和调集,非常需要你去和市里沟通,还有一些可能的境内境外媒体,也需要你去挡架,你不能一撒手这些都不管了啊!”秦黎耐着性子劝我说。

“我只是副组长啊,秦黎同志。有组长徐书记在,这些东西还怕统筹不过来?再者说,现在通信发达得很,我刚充好两版电池,你说的那些物质,电话里也可以向市政府要嘛!”

“实话跟你说吧,这翻山跃岭的,实在危险!我们巡逻组的一位同志,在进山时就滑了一跤,掉到山下去,幸好有松树丫子挡住,捡回一条命,否则,早上A市新闻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人没死,就不算层面上的事,大灾大难之时,这算哪档子事啊。当然,你是城里人,当然不知我们乡下基层干部之难。计划生育、土地纠纷、结对帮扶、水利冬修,哪件事都能把你忙得陀螺转。哪像你们那,朝九晚五,一杯茶一份报的,多轻快啊。”

“活在当下,冷暖自知,各家都有难念的经,我们本就活得不易,还满腹抱怨作啥,一闷头就这么过吧。现在免征农业税,你们最少比原来轻松,否则,收钱缴粮就能让你们忙活个半死,完了还讨农民们的骂。”

“一闷头就这么过,说得多好,冲你这句话,我也不必想太多了,就一闷头跟着你去东秦村算了,”说着秦黎突然脸色幽暗下来,轻叹了口气,又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这句话挺熟,似曾相识。”

“生着可以死,死着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还熟么,花科长。”

“还魂记,看来,你。。。。。”我本来想说秦黎一定有感而发,否则,怎么从工作上的事说到汤显祖的《还魂记》来,可联想到她是离了婚的女人,便咽下话头。

“你想问什么?”秦黎见我欲言又止,不由问到。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深厚的感情,还需有晴的日子,否则,大雪如席,吹落辕台,哪能留有马行处!”

“有晴的日子?你是指天晴的晴,还是感情的情?”

“你真敏感”,我笑了说,“想不到,我随便说说,你这样认真。”

“我也想不到,一个只会喝茶看报的,也会思考生生死死、有情无情、埋坟还魂!”秦黎也笑了说。



18、闻香

我们搭乘农用车上路。

车行得很慢,我几欲下来,想弃车步行。

“等下有你要走的,省省力气吧。”秦黎说。

秦黎穿着驼色狐领羊绒呢大衣,脖子上围着白色围巾,秀发披肩。在她身边,我闻到淡淡的带点青苹果的芬香味。起先以为是她秀发留下的,后来确定是她身上蕴涵着的香水味道,尽管她穿着那么厚的衣服。

这种绵绵入里的芬香味打开了我的一切感官神经,我全身通畅,如同全身浸溶于女人的轻柔抚慰中。

我原先对女人用香水比较敏感。

对于太会用香水的女人,我有也弄自己一身香水的冲动,闻自己的总比闻别人的好,我想。只是我是个男人,这个想法难以实现,通常只好忍着。

李丽现在从不用香水。

她曾经用过,但在我大声申斥下,她放弃了。

“你身上自然的味道就最好。”我对李丽说。

“女为悦己者容,老公不待见,那还容什么,我不用就是”。李丽说。

看起来李丽对我是言听计从,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一则我说她身上味道正好,她心里高兴,二来她不舍得花钱。

在大商店香水柜台前,每次她都是犹来豫去的,很长时间都是如此,让人等得要崩溃掉,恨不得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她,她爱买哪种就买哪种,只要能走就成。

李丽是名医务工作者,用再多的香水,也掩盖不了她福尔马林的味道。

现在,秦黎身上的味道颠覆了我对女人用香水的看法。

“闻香识女人”,此言不虚啊。我想。

莫利在Q聊里也谈及过类似的话题,那话题让我难忘。

“红袖添香啊,你没听过么?你那位在你身边,算是你的红袖了,为何介意她用香水哟,或者介意女人用香水呢。”莫利说。

“要达到红袖的要求,我那位差远了。当然,我也不是古案青灯夜读书的料,偶尔读一下书,也是为了写东西的时候,不至于思想短路,没有话讲。”

“是不是我也差远了呢?”莫利微笑的表情问。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啊,读书人眼里的红袖添香,一定得金簪点点环发髻,月色朦胧脸玉白,轻罗婉约声细软,含情脉脉勾人魂;她齿皓白、承云领,纤细腰,步莲生。长可及地襦盈裙,亦真亦幻带香来。你是什么样子呢,请告诉我。”

我在打上面的文字时隔了一些时间,她早打了几行字,说我不懂珍视女人,如珍视女人,就应该让女人香起来,香才能增添女人之妩媚,女子如花,没有香,怎能如花等等。

见了我上面的文字,她打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然后笑晕的表情。

我也笑,笑得门牙一个个往下掉。

“那你就等着你的红袖吧,想想,月黑风高的晚上,你在青灯古案边读书,外面门吱扭一声打开,然后飘来一位盈盈艳艳的女子,跟你研墨,替你燃香,你,哈哈,你这时读啥子书啊,心思早被她索到红硝帐里的鸳鸯床上去了。”

“别想人那么不堪,我还能做柳下蕙呢。”

“得了吧,虚伪。”

“天啊,我不是虚伪,我怕她是妖。”

“她当然是妖了,你想啊,半夜三更撞门而入,有那样的人么?你们男人要的不就是美女么,怕妖干嘛?怎么,你果真害怕了?”

“你干嘛问这个问题,这明摆着怕啊,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与妖孽在一起。”

“在常人眼里,那些女子如妖,但是在你眼里,她就一定是妖么!”

我不知道莫利为何老纠缠这个问题,而且,她好像一定要我做蒲松龄下的一些男主人公,与妖连理,弄出个才子佳人来似的。

“你就不能做《聊斋志异》中的某某生那样的,只喜欢她这个人,而不问她的出处,她的未来?”她说。

“时空变幻,也许处那时那境,我会贪恋美色也说不定。”我迁就她的话说。

“不,你肯定不喜欢,我是知道的。世间只有奇女子,决无勇气男,这是千古定例,特别是今朝。今朝的男人,俗得很,是个现实的动物。即使有情,也不长久。有情过后,很快变成不负责任男。”

“包括我么?你一棒子打死好多人啊,莫利。”

“当然包括你。。。。。。我非常羡慕张生与崔莺莺那种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私订终身,情深意长的故事。月色下崔莺莺西厢等待,张生跳墙赴约;青灯下张生夜读,崔莺莺红袖添香。虽几经波折,终归花好月圆,那多么美好啊。”

我久久不回话,因为,我似读出她的话外音来。

“怎么了?”

“其实你上面也提到了,你说的添香,决不是女人身上的添加香水味,而是燃香,用香炉湮香盒熏出香味那种。”

“你别要岔,我再问你,如果你是张生,你会不介意莺莺有婚约,胆大包天而赴跳墙会约么?你做得了蒲松龄笔下的某某生某某生,不管世人对鬼怪的态度而与鬼妖共眠么?”

“我说做得了,有意思么?”

“很有意思,只是你要记得你的话,还须信守才好。”

我打了个微笑给她,表示模棱两可,无所谓回答的态度。

“你相信么,我也可能是女鬼哦,也许,现在就在你的窗前跟你说话,只是借电脑屏幕这种形式,你感应得到我么。”莫利打一个鬼脸说。

我知道她是信口胡言,但还是不由得抬起头四处张望。

四周有点暗,墙上像框中的仕女画在黑暗中似有亮泽;窗外,树影婆娑,静听若有人声,我不由得寒毛竖起,赶紧打开灯,把一切暗影驱逐了个净。又走出书房,看了一下熟睡的李丽和儿子,他们憩息安祥,一副平和的样子。

活见鬼了我,我暗骂自己。

19、雾淞

北汽福田蹒跚在盘曲的山路上,艰难行进了二个多钟头。



秦黎说,这段路只有十公里,平时,这样的车子刻把钟就能走完它。



下了车,我们没有休息,立刻走上上山的台阶。



这上山的台阶,秦黎告诉我断断续续有2公里左右。这么多天的雨雪下着,台阶面上早结了厚厚的冰层,看起来如天然水晶滑板。人走在上头,一不小心,就可能整个身子扑倒,然后与台阶作滑体磨擦运动。运动的乐趣就别忙体会了,磨擦完了先作全身检查再说,说不定哪个部位不对劲,稀里糊涂地就这么给废了。



摔成仰八叉更不行了,闹不好脑袋要开花,小命不保,这是要尽力防止的。所以,身子尽量前倾,手与脚要并用。



秦黎一再提醒我小心,她的眼睛不时地瞄着我,生怕我有个闪失。有时还拉我一把,如同我是个女子,而她是个男人。



这令我非常感动。



拉我手时,她伸出的手很坚决,不容客气。



她没戴手套,因为天寒地冻,手少不得与冰面接触,所以握起来冰清滑腻。



我更想到一个成语:冰肌玉骨。



一股暖流从手心里直冲心肺,这时候,尽管天冷得出奇,内里还是生点猿心马意来。



为了能握住她的手,后来不再扭怩,我把手交给她非常坚决。



她笑,呼出的雾气散开,现出眉眼婉转,说:“你倒不客气啊。”



“当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你能拉一把我还是能接受。我不会因为要逞强,然后特意去表现举重若轻的矫健样子。如果那样的话,恐怕我早就体验到,中学物理里经常做的滑体斜坡摩擦运动了。”



她更笑了,脸色嘲风弄月般,如看穿了我。



“为了除雪破冰,抢险队的队员们还要肩背手扛着一些工具和材料,真不简单啊。”我寻了个话题喘着气说,边一步一步地拭探冰面,然后放心地把脚踩上去。



“你知道不简单就好,否则,你到东秦村会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多带些工具啊,为什么不多扛点材料啊。”秦黎讽刺的语气说。



“我是这样的人么!”



“可保不准,所以,让你吃点苦头也好。原来一些到我们这检查工作的同志,特别是区里市里来的一帮人,不明情况,动不动就说我们贯彻不力,工作不勤。你们为什么不多安排些人啊,你们为什么不耐心做工作啊,你们为什么不体恤老百姓的利益啊等等等等。哎,我们也想好好工作啊,谁不想啊,可总有困难不是!农村工作哪有那么简单啊!最起码,区里面的决策有的就不对路,农民很难听我们的。瞎猫能抓死耗子,可你的东西不管是瞎的还是聋的,总得是猫啊。所以,要将农村工作做好,首先要领导大人们从农村实际出发,要真心实意地贯彻国家惠农扶农政策,而不是心急火燎地瞎指挥、心怀鬼胎地乱弹琴、心术不正地瞎折腾。”



“谁瞎指挥了,谁乱弹琴、瞎折腾?”我饶有兴致地听着问。



“上面的人呗。一会儿要我们种黄栀子,一会儿又改烟叶,等换一个领导来了,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扭了,推倒重来,又大面积养花植草,说是那更嫌钱,那是真正的生态农业,还能享受花容草貌。一群草包!结果呢,怎么种都没种出什么名堂来。预订的收购又泡了汤,农民不得不狠下心来贱卖,得不了几个钱,完了还得借钱买粮。”



“这不是有病么,他们为什么就不想种粮食。”



“哎,种粮又不能收租子,国家还要补贴呢,哪能有什么油水。种其它的就不一样,一些人总可以在这上捞得些碎钱的。”



“这些,你为什么不向上面反映?”



“反映,反映啥?”



“反映上面的问题啊!”



“到底是上面来的人,解决问题的能力总高人一筹!”



“你笑我呢!”



“我可没笑你,哪敢啊。你看这天下雪下个没完,你向谁反映,老天?”



“你的意思是。。。。。?”



“城市的酒店里用地沟油,有人反映么?城市里到处都卖假劣伪造产品,有人反映么?A城秀水街那明摆着的红灯区,有人反映么?就这样了,假的变成真的,真的也就真不了了。”



“说得有理。”



“想过去,天经常下雪,一到冬天,那雪儿啊,还有屋檐下的冰棱,多美啊。这些都远去了,没有了。可大自然还有些记性的,只是久不下雪,他老人家也忘怎么下了,一下就下个没完。你看,全中国都下起来了。全中国的人民也奇怪啊,大自然还会这么下雪啊!”



“小心啊,别只顾快活,把人给摔了。。。。。。”我看到她说完往山崖的方向跑,便喊。



“无限风光在险处啊。。。。。。真漂亮,多少年多少年,没有看到这么大气的雪。‘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好个老天,你早该不必那样窝囊着,想出口恶气就狠狠地出吧!”秦黎对着山下皑皑茫茫的一片,大声喊道,然后发出脆铃一般的笑声。



“是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也附和道。



“得了吧,什么春风来,什么梨花开。山上所有的树木,现在都折了腰,乱七八糟横七竖八。连松树都不能挺且直了,‘原来姹紫嫣红,都付与这断壁残垣’,哈哈!‘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只有山,还是那个山,在大雪面前雄姿依旧,英气勃发。生物万灵,拉倒吧,在老天面前,它们永远都是丑丑,你看他们活得多么难看啊。”秦黎指着七零八落的依山势而长的树林说,边说边解开围巾,手拈住一角挥舞起来,脸胀得通红,喊着叫着,兴奋的声音传向牛儿山的深处。



那脆铃一般的笑声,一阵阵的,久不歇止。



这是秦黎,这就是秦黎。



我在她身后,看得听得呆了。



笑声回响,美妙异常,好似一串串地被冰晶起来,形成雾淞。



一根根,一片片,幻化成气势辉宏的华楼玉宇。



我,住进琼阁仙山里了

20、坠谷

翻过一座山梁,我们走在下山的道上。

秦黎说,再翻过一座山梁就到看到西秦村,到了西秦村,隔着山谷就能望见东秦村。

转过一道山路,在临近隘口的地方,我意识到山路更加艰险。两边山树欹欹落落,山风吹落,雪雾飘忽,迷迷蒙蒙,营造一种异域的紧张气氛。

我下脚用一种探雷的步态。

“小心了秦主任,尽量走路中间,两边看似厚厚的雪褥,其实压着的不是路,而是乱草。”

“我还没你知道吗,都是大人的,不消提醒。”秦黎说。

“掉下去就麻烦了。”我继续提醒她,边眼瞅着两边细察。

山道两边本是深谷溪流,听无水声,杂枝灌丛交斜横切上面,“这溪谷有多深啊。”我问秦黎,实际上也是继续提醒她小心的意思。

“十米是有的,三层楼高吧,”秦黎说,“好像你要跳下去似的,问这个干嘛。”

“当然要问清楚了,等你掉下去,我好估摸有没有能力救你。”

“没能力就不救啊,你看现在的人多自私。”

“自私是现代人的特性,如果不自私,那我辈就成了山顶洞人了。”

“有这么严重么,危言耸听,你掉下去,我就可能会救你。”

“你是原人类,我可不是,我是现代人啊。现代人现代人,举手之劳都不情愿,何况冒着生命危险。”

“那是因为救人代价太高,网络上很多这样的事,你救他,他还赖你,心寒啊。”

“所以啊,你掉下去,我可不救。否则,你后面非但不说我是救你,还说我非礼你,那就惨了,跳到黄河也乌七抹黑。”我笑了说。

“得了吧,冰天雪地的,这样污浊不堪的话都能说出,不怕纯光返照了你,让你魂儿出壳。”秦黎也笑着说。

“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如果你真掉下去,我一点点英雄救美的心还是有的,如果你是男的,那自当别论,我定会见死不救。”

“别啊,我哪算美啊,就算曾经美过,现在也黄花菜了。我不值得你这样的人才犯险,那国家浪费不是。你到时也肯定会找个现由,比如我还没吃饭,比如我要上毛厕什么的。”

我听了心里一动,脱口说:“你们女人怎么都这样的心思。”

李丽在梦中惊醒,惊醒后便纠住我的耳朵。

我不得不痛醒。

“你又见死不救啊,嫁你这样没良心的男人。”

迷糊中我问:“你又梦到我干什么坏事了?”

“我被蛇咬了,你竟然见死不救,还说我要吃饭。”

“老婆同志,别把梦里的事拉我对号入座好不好,冤不冤啊我!”

“别说梦里的事,梦就是现实中的反映,这说明,你没有给我安全感。”

“好好好好,我对着困死的月亮起誓,我一定会给你安全感,行不行?为了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要养精蓄锐,我要有足够的睡眠。”

“别嬉皮笑脸,”李丽斩钉截铁,把我一点点挤出的笑容镇压下去,“你一定给我个说法,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天啊,这真是六月飞雪,什么我外头有女人了,有女人也等天亮再说!”

“别贫,我说的话句句认真,没女人,你怎么那么不在乎我!”说着,李丽的粉拳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秦黎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女人心思?这只是我秦黎的心思,你别乱概括。我还寻思着,我掉到下面也值啊,你爱救不救。你看,这随处乱枝上的冰棱,多漂亮啊,掉下去,在溪流上面我被冻成大冰棱的一捆,成了童话世界里的水晶大粽粽!”说着,秦黎清脆的笑声又响起。

秦黎的身材真的不错,束腰的驼色大衣凸显出她的腰线,使她的身形婀娜毕露,一点也不显臃肿。现在,她步态轻盈,一点也不像走在艰涩难行的冰雪隘路上。

我更警醒着在视线、注意力上保持与她的近距离,并走在她的后头。

危险来的时候,我在她身后不足1米。

她尖叫一声,声子向溪谷滑去。

我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她大衣的衣摆。

她的一只手向我伸来,五指直接纠在我的脸面上。我顾不得吃痛,换开手来抓紧她的手腕。

电光火石之间,或者千钧一发之时,我们没能像绝大多数电影镜头一样安全脱险。

事实上,我吃脚不住,为了救她,我已身犯险境。

脚踩的不是实地,实际上是踩在路边蓬松的枯草上,尽管身子死命后倾,我的脚面却义无反顾的在雪地里滑行,身子随着秦黎急速下陷。

秦黎大喊着什么,我顾不得听清,只是死命抓着她的手腕,好像那才是救命稻草。

接下去很是糟糕,奇迹没有呈现,我摔了下去,很惨,是从秦黎头上飞过去。

溪谷中被冰雪压得无精打采的枯枝败叶,它们立时来了精神,个个都掴我耳光,那残花败柳的身子个个都来抽我。

终了,我进入了四维空间,那就是昏迷状态。

21、冬眠

在一系列秦黎的唤醒词中,我清楚的听到“冬眠”这个词。

莫利说过,她喜欢冬,因为冬能冬眠。

“心冻非心动,邀冬与共眠”。她的QQ面板个性签名曾留下这样的一句,那是去年冬天的事。

去年入冬的时候,我和她在网上刚好熟稔。

“睡它一个冬天,最好一直睡到2046。”那天她对我说。

“睁开眼,最好能看到偷窥者,梁朝伟的眼睛;深呼吸,最好能闻到烟味,梁朝伟的呼吸”。我调侃她说。

“忧郁、迷乱、无助,这是冬的情绪,也是我要的情绪。”她没理会我的调侃。

“冬,会给你安排合适休眠的门牌号码,房间号,2046,”我打了一幅笑的表情说,“很喜欢《2046》么?”

“不只喜欢《2046》,还喜欢《花样年华》,你不喜欢么?我喜欢那里的男人,他的眼很潮,像在迷乱的湖面上。那个小资女人,便淹没在这湖里。”

“可惜我的眼很干,要不我也整两大湖面。”我笑了的表情说。

她没有答话。

“2046呢,为什么喜欢它?”。我打破沉寂问她。

“我喜欢等,等一位给我提供多余船票的人,”莫利答,顿了一会,又补充说,“不管他的船票给了谁,不管他提供了多少人船票,我只要从他身上,拿走一张多余的。”

她似乎话里有话,对这样的话,我只能回避。

“冬描雪线,愁上眉头,怯上心头。”过了几天,她QQ面板个性签名又换了一句话。

她QQ面板个性签名经常换。

“喜欢冬,又怕冬。喜欢冬是因为我与冬有相似的情绪;怕冬,因为我害怕孤独。”她为那句话给我的解释。

“冬假装沉静,埋厚厚的雪;雪,却不得不与冬作热度上的争执,相斗。”她说。

“夜空欢喜了一场,雪的亮白,并不意味着它可以下班。相反,它上班的时间更长。”她说。

和我QQ聊天时,莫利的语言非常有感染和生命力,我经常倍感汗颜,找不出相似的话来匹配。

曾经想,这样的女子,她平时说话会是什么样子?会和李丽一样?

李丽说话一般都是气定神闲、不紧不慢,温吞水一般。

我的朋友们却对她非常认可,以为她是温柔闲淑的典范。

“你这辈子不图别的,光听她说话,也够享受了。”他们评说道,并恭贺我找了个好老婆。

我心里却一直以为:她其实是反映慢,反映慢让她养成这种不紧不慢说话的习惯。

反映慢归反映慢,但她演绎归纳的本事不低,组织概括、缜密思考能力也不弱。只要时间足够,她说出的话很是发人深醒、一针见血、滴水不漏、河清海晏。

“那当然,我打了近十年的针,从来不出错,一扎就准。”我好像又听得她说。

意识被她的这针扎得又狠又准,莫利一下子便从我的脑海里消失。

秦黎的哭声和唤声,现在,我听得真真切切、明白易懂。

“告诉我你是睡着了是不是?就是长时间不醒,你也是冬眠是不是?你告诉我啊花科长!”秦黎哽咽着声音说。

冬眠,原来如此。

“蛇!”我张开嘴说。

“你说什么?”秦黎的声音明显兴奋。

“蛇啊!”我重复说,“你太吵了,我怕你吵醒了这里冬眠的蛇。”

“好你个小子,原来真在这睡啊,吓得我半死。”她手拍着我的脸说。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头枕在她的腿膝上。她的手拍我的脸之前,一直抚着我的双颊,把我的头,边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温柔的胸,离我很近,我又闻到了混着青苹果的芬香味。

我的意识越来越明晰。

“你没事吧,秦主任。”想起她也是摔下来的,我问。

“我没事,你却惨了,不过,你命真大,你看,周围都是横七竖八的乱石。如果你摔的不是地方,就算被乱枝挡着几下,也够你受的。”

“西天虽然美好,但对我来说,却遥不可及。只有你,才是触手可摸。”我笑了说。

我后悔说这样的话。

秦黎如弹簧一样把我的头扔开,然后脑后乱枝簌簌直响,她像是离开了我几步。

“我还没活过来呢。。。。。。西方虽然遥不可及,但现在死亡科技太发达,保不准。。。。。。”

“别贫了,你的脚。。。。。”说着,秦黎又呜咽起来。

“我的脚?天啊,还真他妈的有痛感。”我惨叫道。

22、情迷深谷

“我从来就没看过脚成这样的。”秦黎黯然的样子说。

“我好象也没看过。这该死的胫骨,整天闷在肌肉里,现在机会难得,也想出来亮亮相儿。”我盯着脱臼了的左膝关节,强撑了笑脸说,“看看我其它的地方,有没有比这还惨的。”

“没有,不过你动弹一下,我怕你骨折。”秦黎苦着脸说。

“别净拣好话说啊,秦主任,身上多挂点彩头,为我英雄的事迹添砖加瓦,这是好事。”我依言四下里动了动,除了左脚,其它倒无大恙,便咧着嘴笑道,又继续说,“再说既然伤了脚,也不怕多伤一处的。”

在我轻松的言语下,秦黎嘴角略有笑意,但怎么看还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秦主任,别这样不高兴,我真的指望它升官发财呢”。

“别嬉皮笑脸的,你啊真是,我一直叫你放手,你就是不放,”秦黎恨恨地说,“你拉住我的时候,我已经缓了下滑的势头,一只脚还碰到了长在岩壁上松树的根脚,可你好,直到飞了下去,才舍得把我松开。”

“看你毫发未损,我才舍得放你啊,要不,怎么体现我英雄气概呢。”我笑着说,心里却把摔下的细节想了一回,懊恼不已,怪自己未听清楚她的喊话。

“不过,你确实英雄了得,这可不是吹的。等下了山,我也在万千媒体面前,替你吹上一回。”

秦黎说着,绕到我身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我受伤的左腿。

我痛得龇牙咧嘴。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秦黎脸露失措的神色,“电话又打不通,真急死人了。”

“啥,电话不通?”我拿出我的手机,抹了抹面板,热切期待左上角信号线出现,可结果令人失望,屏角上只是光光的树叉儿。

我有点担心起来。

“上面也没有,你掉下去以后,我就在上面打电话求援,可根本没有信号。”秦黎见我的眼神往上头看,便断了我的念头说。

“这可有点糟糕。”我默然了。

她也默然。

周围一片静寂,似能听到山谷的呼吸。

雪又不声不响地纷落谷中,天上,黄曛曛一片。

谷中时有断枝声。

“要不,你先上去吧,我再想办法。”我对秦黎说。

“什么话啊这是,再怎么说,你都是为救我不是。”秦黎白了我一眼说,边起了身,“我去寻寻有没有上去的路,你可别乱动。”

秦黎寻了根断在谷底,豌口粗的树干来,费劲地挥着舞着,把挡住她身前的杂枝乱叶拨开,沿着谷底逆着水流方向上行。

“小心啊,秦黎。”

“秦黎?你怎么没喊秦主任?你不是经常这样喊么?”秦黎笑着说我,“我是得小心,唉,没办法啊,这叫还债,谁叫你关键时刻,念在党国的分上,拉姐们一把呢!”

我想到旧时电影那句李军长拿着报话机,扭曲着脸呼那经典的求救词,“张军长,看在党国的分上,你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禁不住哈哈大笑。

“你还别说,你这人还真有点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天晕下来,你也能把它扶稳了,看你笑得那个样儿,真让人佩服。”

“唉,我说,你还是寻个路儿自己去吧,就我这革命精神,不能指点江山,也能特立独行、独钓寒江雪不是。”说着,我撑起手,作势准备挪起身子。

“别动,”秦黎厉声说,“我可警告你,你动一下,我就。。。。。。”

她真的急了,不仅柳眉倒坚,我还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眼角里渗出泪水来。回过身,她走到我的跟前,说:“有点常识行么,你的脚一点都不能动,要不,可真麻烦大了。”

一股暖流涌上我心头。

“野无人迹非无路,村有溪流必有桥,这句诗你可曾听说?”

“不知道。”我摇着头说。

“不知道就当我作的吧,现在,我实践着找找路给你看。只是,你千万别动,如果你真的有点闪失,我可是。。。。。。可是不好跟你家人交待。”

我点点头。

“我会很快的,请相信我。”

我再点点头,脸露微笑。

她回过头去,循着刚才的路,继续前行。

望着她的背影,我竟生出可耻的念头,想从背后拥住她,然后扮过她的身子,吻她的额、脸,还有她的唇。

她的唇一定温润如暖玉,只要一挨上她,我就如踏上仙境儿异域地,那魂牵梦萦的神秘岛。那热切的、快乐的魂儿呵,它轻松着身子,它天马行空,它自由驰骋!

看来,我真有点情迷深谷了。



23、香衣

雪停了。

时而传来的断枝声,总以为秦黎正在回来。

有流水在冰层下细细碎碎地流动,听起来如同山谷中隐藏的无数野兽,它们在细嚼慢咽着什么。

不得不想:我处的环境,危机四伏。

除去这些,四周一片安静。

都在等,等着秦黎回来。

手机显示,一个半钟头左右,秦黎回来。

她一手拿着一件粉红色羊绒衣,一手拿着五六根尺长的粗木杆儿。

谷中的树木杂草精神立时抖擞,在秦黎的脚步声中,抖落压在身上的雪花,使它散落下来。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有上去的路没有?”

“有是有,但必须顺着藤爬。”

我听她说,低下头,盯住自己的左脚。

秦黎在我的身前蹲下,审视着我的脚,又拿出粗木棍在我大腿小腿边笔划着。“还好。”她说。

“你真细心,”我赞她道,“也许,你。。。。。”

“也许什么?”她抬起头,眸子闪亮,望着我说。

“男人的心思,女崽俚不要猜。”我笑着说,“我还在感动,感动你为何没有把我抛下。

“雪水可以结冻成冰,人心却总是热乎的。”

“说得好,秦黎。”

“好什么啊,竟会拣好听的话儿说。”秦黎说着站起来,披肩长发在我眼前扫过,美得有点盛气凌人。

不断的石头撞击声,伴着她的娇喝。

在散落一地的石屑中,她终找到理想的尖锐。

把粉红色羊绒衣铺在一块大石的平面上,她用尖锐把那粉红色切割成两块。这过程中,我想起李丽手持着锃着亮光的剪刀,把衣服剪成碎片的情景。

和李丽一吵架,或惹了她生闷气儿,她就剪衣服。

好的衣服,或濒临淘汰的衣服,她一概不论。

我的衣柜里决无多余的衣服,不管是她的,还是我的,或者是儿子的。

她很满意她这个习惯。她说,她的女伴们经常为多余的衣服烦恼,弃之可惜,穿之无味。

我提醒她剪的不仅仅都是多余的。

“那不是一会儿找不到多余的么!”

“多浪费啊,生气了,你可以打我,我决不还手。”我非常正经的表情对她说。

“我可不上当,好女不跟男斗,”她狡黠的眼神笑说,“斗了才吃亏呢!”

“那就跟衣服斗?还不如捐给爱心超市,还有人会念着这衣服的主人,感什么恩,戴什么德。”

“是啊,有时候,我还会跟碗斗啊!”李丽笑了,说。

确实,她也经常摔碗。

那时候她或者找不到剪刀,那玩意儿被我严加看管。或者我心疼她手里的衣服,它服役时间实在不算长,所以夺了去。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她良心发现,周边的衣服她实在下不了手。

我宁愿她剪衣服,也不喜她摔碗。剪衣服的声音分贝低,几近无声。

她剪衣服的时候也不附带任何嘶嚎。

摔碗则不然,声音清脆,碗在她手里,如兴奋的爆竹。

附带她的嘶鸣声,旋律说不上,调门起得太高,根本不是走音区。

远如美利坚人欧罗巴人都知道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后面的时间,当然是我买碗。

决不敢多买。买多买少一个样儿,过一段时间,我还是得去买。

“才块把两块钱一个,看你丧气的那个样!”李丽指责我说。

“哪是丧气啊,我在练习深沉。”我装出一幅笑脸说。

也想起了莫利。

莫利提过男人的衣着问题,她建议我穿花一点的衣服。

她说:“你穿花点的衣服显年轻。”

“我屁股后头没长青春的尾巴,”我打了个生气着的表情对她说,“在岁月的列车上,过了一个站,火车还是往前开,决不会倒车。”

“如果我能让你开倒车呢?”隔了一些时间,她留下这句话。

我又打了个惊讶的表情。

“其实,我也喜欢穿花衣服,而且非常非常花色的衣服。上面大大写意着艳红、天蓝、草绿的花儿叶儿,是不是。。。。。我也长着青春的尾巴了?”

“你年轻,又是小女崽子,穿花衣服正合适。”

“我不年轻,24了都,我还年轻么?”

“当然。”我回答她。

莫利穿着花衣花裙的样子,此后总光临我的梦里。

她在我楼下小区的红花绿草间奔跑,就如闪着金翼的蝶。当然,她身上自有女人的香水味,那香水味意韵绵长,丝丝入里,沁人心脾。

有时候,自己也穿花衣服,配合着她奔跑,不再空望着她的衣香鬓影。

都幻化成蝶,俩人比翼而飞。

空中有《梁祝》的旋律,这旋律非常悠美,非常绵长。

此梦绵绵无绝期。

秦黎用她割成两片的羊绒衣,把我的大腿小腿,分别固定三根树杆儿,绑了起来。

“这样就不会脱位了。”秦黎说。

“你不会冷么?”我说。

“冷,那怎么办,哪儿找绑带去?”

“要用衣服,也用我的啊,我是男人嘛!”

“哆嗦!”秦黎嗔说,“绑都绑了,还在那儿说,你早为何不说。”

“我笨,不知道你干嘛,再说,我也没见着你脱下衣服啊!”我笑着说。

“是够笨的,不知你夫人为何嫁给你,幸好十年前,我没上你的当。”秦黎愣了一下,笑道。

“早十年,你这样帮我,我非让你上当不可。”我脱口而出。

她听我这话,抬起头来,眼色盯着我。

“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我被她盯得不行,意识到说话有唐突之处,只好向她解释。

“这雪,迟到了!我问你,十年前,为何不下一场大雪呢?”

我无法回答她的话,尽管腿脚不灵,仍感坐立难安。

“雪,没有等我。。。。。你也是!”她的眸子越加清亮,秋水完全漫过我说。



24、看林人

我们爬出了溪谷。

幸好溪谷有许多长及谷顶的藤条可以援手,否则,我这样几乎脱成两截的左腿,即使有秦黎的帮助,也不知道如何支撑着上去。

秦黎真的累了。

她要么在我前头连拉带拽,要么绕到我身后顶着我,整个身体做我的支撑,让我能蹑过谷中局部危壁。

登上谷顶时,秦黎一屁股坐在崖端,香喘连连。

风在谷口中更显凶悍,寒气凛人,可她浑然不觉,我见到她头顶上直冒热气。

“你不冷么?”我担心着问。

“我热着呢,真想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只是。。。。。”秦黎说着,低下头,显出忸怩的样子。

她里面那件粉红色羊绒衣已缠在我腿上,想到这,一股暖意再袭心头。心里产生一种移过身去想轻轻拥住她的愿望。

男人总会处于危险之中,为什么,因为男人脑子里天生固有的冲动意识。

这是性别特点,无关乎道德水平与文化修养,我一直以为。

理智的男人可以压抑他这种冲动,凭什么呢,凭他的道德水平与文化修养。

我有足够的道德水平与文化修养,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当然我没有动作,只是时不时看着她,好似偷偷欣赏一幅绝美的人物肖像画。

“你的围巾呢?”我见她的脖子皙白,便问。

“摔下去的时候,掉了。”秦黎说。

“可惜?”

“只一条围巾。”

“不,我是说,你围围巾好看。”

“是嘛。”秦黎笑说,然后现出一幅看穿我似的神情。

我转过头去。

我抵挡不了她那极具穿透力,如X射线般的目光。

“走吧,要不,天就黑了。”我听到秦黎说。然后,她走到我根前,一手扶住我。

我撑起她早递给我的、粗树杆削就的拐杖站了起来。

她就在我身边,靠得很近,那淡淡的苹果香,将我身子浮起。

她的秀发在风的作用下也撩起人来,细丝密缕把她秀美的脸庞欲遮还掩,时不时她用她的手把秀发捋开,眉宇似笑非笑,如含风情万种,不得不向人们展示一二。

一直把女人比花,其实,成熟的女人如你跟她能熟稔的话,她就会变成一幅徐徐展开的风景画,其中风姿绰韵、隐约秀美之处,你如入陶源美景并身浸其中,从此不知魏晋,流连忘返。

我想,她的一切都打扰我的耳根清净。她的声音,她的笑靥,甚至她的沉默。

我甚至能猜想她沉默的时候会想什么,当然,我想她也能猜知我沉默时想什么。实在来说,我们这样借着一个能说得上的理由,彼此贴得很近,这是不是有点互相企盼的意思。

这种意思随着相濡以沫的时间深入,便愈发强烈。一种彼此依恋的情感神经开始挠人万端,让我们面红耳赤。

我想,这种企盼,很快会发展成相恋。

“相恋”是好词,那是往好的方向想。否则,那就得用“勾引”一词。莫名的冲动下,我们各自的肢体及言语都在试探,都在往相互勾引的方向发展。

毕竟我有家室,按照伦理道德,我们没有相恋的资格,所以只能是“勾引”。

还好冬天天冷,冷风袭面时不只让我看到她秀发飞扬之风情万种,有时也提醒我心静,压制我眼耳鼻舌感官,镇压我心底里跃跃欲出的莫名冲动。

难已想象如果夏天没有冷风时,我会不会这样情得以禁。

对她婀娜的身体及温柔胸部的渴望与探寻,如果在夏天,在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荒野之地,我想我那点道德与文化修养的水准,一定难以抵挡。

想起她先前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确实,现在真有点“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告诉我,离这不远处有一处看林人的住所。虽是小木楼数橦,但住着只有看林人一位。看林人她认识,年逾七旬,人都叫他老根叔。前些年做过私诊,最擅跌打损伤。断骨脱臼这样的腿病,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我知道她的目标便是去见那看林人。

在她的搀扶下,一起走了近三个钟头,直至天色渐黑,才艰难靠近目的地,那几栋隐隐错列的小木楼。

这几幢小木楼非常破旧,有的连门窗都没有。看林人是最后面的一幢,那幢倒像个经常住人的样子,大门紧闭,窗户贴着报纸,里面透着微光。

“老根叔,老根叔!”秦黎喊。

夜虽未完全降幕,但四周寂静,阒无人声。从小木层二楼的房屋里传出沉重的脚踩地板之咚咚音,伴随着咳嗽声,就有点空谷足音的味道。

这似在人境,我想。

窗子打开,灯光磊落夜空,老人将身子探出窗外朝我们俯视。

“老根叔,是我啊,秦黎!”秦黎喊。

老人将窗户关上,我听到脸盆掉到木楼板上的哐啷声。

马灯的光出现在小木楼一侧,并穿过三边临空,角有柱状物作为支撑的木质平台,尽端是木板悬梯,灯光下得楼来,随着越近越清晰的老人身影,径直流到我们的跟前。

“您还好么,老根叔?”秦黎打招呼说。

老根叔没有理会秦黎,一双敌意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住我。

“他是市建委的花繁同志,和我一起到东秦村去抗雪灾。可在路上,为了救我,他摔到谷底里去,腿脱位了。

马灯垂下,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腿上。

“老根大伯,打扰您了,很不好意思!”我说。

“老根大伯?”秦黎咯咯笑了,“是这么喊,可怎么听都别扭。”

“我喊错了么?”我挠头说。

“没有,你爸爸比老根叔小啊,这么喊没错。只是原来镇子里叫惯了,所以连小孩都叫他老根叔了。听到别的唤词,我倒有点不惯。”

老根叔没有理会我们的谈话,看了我受伤的腿后,他又将马灯抬起,抬至我的面前,好像要把我仔细照清。当然,我也看清楚了他,头戴毡皮帽,帽沿及脸膛上须发皆白,显饱经风霜的样子。皱纹线条粗犷有力,不说话腮帮子却时而鼓出时而平复,好象将复杂的思虑表达在脸上。

他问了我一些简单的情况,这中间秦黎时有插话,但他似乎刻意不听,他只要我的明确答复。

他说话时鼻息较重,喉咙里总有响音似要为他的问话作标点。

“有问题么,老根叔?”秦黎最后问。

老根叔摇摇头,然后转身而回。

秦黎说,老根叔答应了,然后扶着我跟着老根叔。

“他怎么就答应了?”

“他不答应就会说话,会说对不起,然后向你躬下身子,表示歉意。老根叔表面上很冷,但其实是非常注重礼数之人,只是他的礼数与常人有点不一样。”

“我们在这住下么?”我问。

“问的怪了,难不成我们睡在外面,以地为席,以雪为被,以天为帐?”秦黎笑说。

“如果有帐篷,我倒不嫌睡在外头,我经常到名山大川或荒郊野岭去参加户外活动,即刺激又省钱。”

“这里可要小心了,这里是牛儿山啊,省级自然保护区。这里有野猪、豹子、黑熊什么的,传说还有老虎,只是没人见过。你知道这看林人的住所为何是两层木屋?就是怕野兽,楼上安生不是!前年时候,这里来了几位测量高速路的勘测员,本来白天勘测,晚上回去,可那几个人突然不想费功夫往返住所了,想晚上不回去,并搭上帐篷。结果出事了,一天晚上,有一位出去撒尿遇野兽侵袭,夺路而逃间,慌不择路坠崖死了。”

“好象在A市论坛里听过。”

“哎,崖下谷深林密,我们镇政府出了大量人力物力,花时数月才将尸身找到,早已化成一堆白骨,惨啊。”

“看,你在吓我不是!”我笑道。

“我说的是事实。哎,花科长,这样注重安全的事,说不说是我,听不听在你。丑话不怕说,你要三更半夜出去解手,碰到危险狼儿狈样的,那时就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谢你的提醒,我记住就是。”我连忙说,生怕秦黎生出丁点不悦。

25、越界

这小木楼可能建于很早的时期,民国或者清代都有可能。

全是木质结构。木板拼成的墙板,粗树杆立起的檐柱及榫接的大梁。木面上虽没有雕镂漆画,但你能看到各种含意的刀刻具象简图,包括让人看着耳热的男女造爱图。

原木早已斑驳成灰褐色,但很洁净,无论是外板墙面,还是内板墙面,摸起来都不会有灰渍沾在你手上。

秦黎提醒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些日子,因为现在我们与外界几无联系,移动信号已遁无形,而原先这里一定是有的。

“信号塔一定被压坏了。”我说。

“还有你的腿,”秦黎说,“你的腿也坏了,否则,我们可以选择回去,也可以选择去东秦村。”

“可是昨晚。。。。。。我们这样住下去可不好,”我盯着秦黎说:“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往一张床上挤,这可不是什么好说好听的事。”

“没事的,昨晚太晚,老根叔今天能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

秦黎笑了,说:“这本就是保护区中的山中旅馆,如果不是冬季,这里经常有一些户外活动的人到此借宿,所以,老根叔常备了一些日常被褥及简单生活用品,昨天我盖的棉被就来源于此。”

“你过去也经常到这么?”

“是的,经常。”秦黎说。

见我迷惑不解的表情,秦黎又解释:“我是户外活动的积极分子,在网上,我经常招集一些人到这里,山中一日,人间一年,可真是神仙日子。我们登山、打猎、野炊甚至延续一堆篝火,搞个舞会什么的。”

“听起来就不错,真的挺好。”我赞道。

外面响起钉木板的声音。

“老根叔在收拾房间,”秦黎说,边看了我一眼,然后脸上微露一种狡黠的表情,说,“我们住的。”

我不作声,事实上,此时想不出什么话来答她。我胳肢窝压着老根叔给我找来的,上面天然树桠分叉的粗木去皮拐杖,走到窗户边,看了看老根叔钉木板传出声音的那幢木屋。

感到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脚还疼么?”秦黎柔柔的声音说。

“不疼,老根叔确实是位好郎中,一下子就复位了,真谢谢你。”说着,我将她放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拿开。

“还要好好休养。”她顺势紧握住我的手说。

“秦黎!”我唤她道,“我。。。。。”。

“别说话,我不想听你任何说话。”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的手离开我的手,沿着胳膊、肩膀、脖子,又换成指尖,划及脸颊、鼻翼、眼角,很慢很慢地划动。这过程中,我体验到她似长途跋涉的艰难,又体会到她果敢绝然的坚毅。苹果味又浮泛起来,在这种味道中,我心底深处的热情来犯,逐步趋赶我到危险之境。

她这不是探寻,她是自信的征服。

“昨天你动我了,你的手伸过我的被褥,我的腿被你握着抚着,一整夜。”秦黎笑了说。

“我。。。。。”。我恍然大悟,心里慌着。

她的另一手指竖着伸在嘴前,示意我禁声,说:“听我说。”

我听了她的话,盯着她。

“你不用解释,我宁愿相信你是故意的,百分之百的故意。”

我想起昨晚上的情景,那一米二宽的板床上,秦黎在一头,我和老根叔在另一头,我睡中间。

睡在中间很挤。在受挤的时候,我宁愿将身子倾向秦黎。不关乎情欲,只缘我对老根叔的陌生以及对老人身体的抗拒。

握没握她的腿?毫无疑问,我一定握了。

想起在家里的情景。

床上通常都是两床被褥。李丽跟儿子睡一床,我睡另一床。

放两床被褥的原意应是李丽跟我一床,儿子单独。

“元元,你长大了,应该跟父母分开睡。”李丽对儿子花元说。

“不,我不!”元元很坚定。

“鸟长大了,都要自个儿飞出去,不能永远呆在父母的鸟巢里等虫子吃,那样一不能长成会飞的翅膀,二不能学会谋生的本事,迟早不是冻死,就是饿死。”我语重心长地对花元说。

“我警告你,我不是鸟,我是人。”元元声色俱厉。

非常想教训这个家伙,因为他太没礼貌,怎么能跟大人这么说话。于是,我扬起手,但李丽立即出现在我和元元中间,眼瞪着我说:“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垂下手说,“你以为我的手会拍下去?”

李丽的权威是无可置疑的,因为,她会剪衣服,会摔碗,她会和儿子一起声色俱厉。

“我看你就想拍下去,也不想想,你打得是谁?是我的儿子!五指还连心呢,何况你打得是我身上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去的一块肉!”

元元嘴瞥得老高,扬眉吐气着,好像翻身农奴沐浴在党的光辉下,看着被审查的地主反特分子倒霉。

李丽不容我解释,她告诉我,关于如何育儿的争论已经不存在,她绝对正确。因为,孩子很聪明,也很优秀,小小年纪,能琴会画读书也名列前矛。所以,他不须我来操心,或者说三道四。对于他不好的地方,她会想办法,比如分床睡就是她提起来的。但必须绝对的耐心,要孩子心服口服,绝不能棒喝使强等等。

我只好放弃争论,或者被迫放弃争论。

对元元的置疑只好埋在心里,或者也审视自己是否如李丽说得那么过于苛求。他只不过是太依赖李丽,活脱李丽的跟屁虫罢了;他只不过是对人不彬彬有礼、反倒蛮横无理罢了;他只不过有点色厉内茬,别人外强内干,他是内强外干罢了!

也许李丽说得对,这有什么关系,可能长大了就会发生变化,这是自然法则,人类进化论法则。

李丽搂着元元睡,脸贴着脸,胸贴着胸,十年如一日。

元元在李丽的怀里保持着胎儿在娘肚子里的姿势。

李丽在客厅、厨房、阳台忙活,元元常常在客厅、厨房、阳台跟着,手里拿着智力画刊,或者故事书,或者玩具坦克。

李丽去喝喜酒,星期六加班,或者逛街,元元有空铁定跟着。他说,他不介意作李丽的跟屁虫,他本就是李丽身上的一块肉。

当然,李丽也能体谅我,比如,她要求我也睡在同一床上,决不能睡在另一张床上或另一房间里。只是在元元的监督下,我不能过界,两床被子就是两床被子,要泾渭分明,直至元元睡着。

元元知道泾渭分明这个词,他还知道楚河汉界、三八火线等等。

当然,这种监督的情况很少发生,因为我通常要上网,比较晚睡。睡的时候,她们早已入梦。

她们睡后,我的手经常越界,穿过被褥放于李丽的身上,或者元元的身上。

那里非常温暖,我非常满足。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我的亲人,最亲的亲人。所谓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是针对我来说的。

如滴水涌入大海,如久旱适逢甘霖,我的心灵,在这里才能找到归属,不管心里生过多少愤懑。

“别这样,我不怪你,如果我不愿意,我会将你的手拿开的。”秦黎的声音。

“别那样看着我,我不是怪物,也不是洪水猛兽,当然,你也不是。”秦黎说。

“我知道你内心想什么,其实,这只是一场意外,不确定的地点发生不确定的意外事情。就像外边的雪,来了,就化了,隔几天,阳光灿烂,雪,成了你内心的一点记忆。”

这话很熟悉,莫利说过类似的话,她想和我见一面,于是,拿下雪来比照。

莫利说,见过面后,大雪无痕。

我的眼随着秦黎说话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又飘起了大雪,迷离惝恍,徘徊乱空。

我不是和秦黎在一起,站在我身边的,恍忽是莫利。

我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如经常梦里做的。

手心换成手指,从肩上顺着她的衣服移下去,在她的胸前掠过。

她显然很吃惊,但没有拒绝。

我的灵魂和她的灵魂已经有了默契,于是,我俯下身去。

我亲了她,她也在亲我。

26、受诘

我不知道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和一位相识不久本应陌生的女人依偎在一起,毫无疑问,这已闯入婚外恋的禁区。

来不及仔细审视家庭是否出了问题,我就轻而易举走到这一步。

是我的问题,还是李丽的问题?

设想与李丽对话。

李丽:为什么背叛?

我:因为你不体贴,不浪漫,不尊重我的文学理想,反以粗俗的混世本事视为能耐。

李丽:得了,你就是喜沾花惹草,要不,你说出去让大伙听听。

我:我们缺乏沟通,你怎天都是抱怨,你是为了钱而生活。

李丽:生活靠的是什么,难道不是钱?你孝敬父母不要钱?你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不要钱?你想写那些东西干什么,版税?稿费?难道不是为了钱?

我:我应该还有更高层次的追求。

李丽:什么层次?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你追求什么我可不管,你爱怎么追就怎么追,可这能算是你寻花问柳的理由么?

我:物质够用就行,精神空虚了,人便如行尸走肉。

李丽:要精神追求还不容易,你可以去练falungong,你可以去吸大麻!

我:你理解的精神有问题。

李丽:本质是一样的。

我:这怎能一样,你胡搅蛮缠,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李丽:你指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感观上的刺激,你不就是享乐主义。拿“精神追求”作理由,你把与情人上床作爱弄成全人类解放事业一样高尚,用一句词概括:既做婊子,又立贞洁牌坊。

我:我们有很大的差距,在精神上。

李丽:不,差距不大,就是一个要脸,一个不要脸!

设想的对话令我很沮丧,在她面前,我无论如何争辩,都显得苍白无力。如两个拳击手,她步步紧逼,我处处闪躲。很容易想象,这不是一个等级的较量,我毫无希望的处于下风。

这又如她居高临下弯弓搭箭,我无以遮挡,任其箭箭穿心。

这个社会是法制的社会,是秩序的社会,是道德的社会,是文明的社会。

所谓法制、秩序、道德、文明,都有规范约束。

有看得见的,有看不见的。

至情至性的汤显祖说,“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这句话有点不负责任,最少来说不完全。怎么能同人恋,随人愿?什么叫就无人怨呢。

同理,“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也一样。

任何一个人,只要存在于社会,便得负责任。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都得负责任。、

不负责任的人太多了,所以社会上出现那么多的小三、二奶、奸商、贪官。

你也等同于其类。

你也成了好色之徒,猎奇纵欲者。

没有比这个更沮丧的了。

27、贪恋

雪停了,太阳洒下阳光,四周一片安静。小木屋、带雪的树林,还有茫茫旷野。

小木屋一层堆放杂物,二层是近三十平米的大间,连着神似农村戏台的突出平台,平台侧边的尽处是下楼的悬梯,结构与老根叔住的一模一样。地板没有漆色,但擦得很亮,像是涂了桐油。窗户紧闭,薄膜透进阳光的亮泽,七彩的颜色混沌着尘雾,形成一束光圈钻进室内。一些突出的门板,钉住漏风的墙板与地面的缝隙,显得很是扎眼,这是老根叔的杰作。

刚吃过午饭,老根叔把我们送到这里,隔着他住的小木屋有十几米的距离。

老根叔转身出门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如小木屋随处可见的木板原色。

秦黎褪去外衣躺在床上,旧棉被盖在她的身上。

她翻腾起伏着,如同一只不安分的章鱼,她就这样睡着,很长时间都不肯安静。

后来安静了,她像猫一样蜷缩,痛苦如胃痛的样子。

问她,她不语。

再问她,一个字,累,再一个字,冷。

她拉住我,说,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吧,然后眼眸亮在我的身上。

她看起来精干练达,但现在看来,她只是位柔弱可怜需要人抚慰的女子。

没有过多的言语,我的手抚在她的脸、脖颈上,她的皮肤略显青玉色,洁柔细嫩。

她轻声说,我要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你,然后,我感觉得到她脸部的温度。

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

回忆起那个下雪的晚上,李丽说冷,加一件毛毯在她身上,她还是叫冷。那时,我明白了,于是我亲吻她、拥住她,解开她的衣扣。

“你想明白再说。”秦黎说,说完像小孩子一样从棉被里抽出半个身子,钻进我的怀里,然后磨蹭着我的身体。

脑海里赶走李丽,情绪渐渐激动,她却睡着了,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这时候,她像个婴儿。

在有元元之前,李丽经常像婴儿一样睡在我的身上。

我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会睡得很沉,我因为累了,想扮开她,但她睡梦中想当使劲,一直坚拒着不离开我的身体。

有了元元之后,她便搂着元元进入梦乡,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元元是她的暖炉,而我,曾作她的暖床。

莫利说,她讨厌一个人睡,但不得不一个人睡。

“你可以找一个男人,以你的长相,不至于找不到。”我回答她。

“找过了,一直没有合适的。”莫利说。

“你太挑,哪要那么合适,这不是螺帽旋螺钉,要那么着合丝无缝,能过日子就成。”

“你和你太太合适么?”

“和你说话,我不想提我太太。”

“是啊,你也不用跟我谈合适的事。”

“可是,你总得找啊,你不可能单身这样过一辈子。”

“宁缺勿滥,何况我还年轻!”

“那倒是,不过,想知道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就行。”

“我有什么好,你太高看我了。”

“我也不高调啊,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又能找个什么好样的呢?他也不是什么玉树临风,而且还出身农村,可就这样,他也不要我。”莫利打过一伤感的表情说。

莫利指的那个他,显然是她的前男友。

“他有什么让你对他如此痴迷,时间竟然达到八年,现在还念着他?”我很好奇,不由地问。

“没有什么,林黛玉见了贾宝玉,好像哪儿见过。”

“显然这只是为好感找借口。”

“对啊,就像我在网上遇见你,你无论如何说话,我都似曾在哪儿听过这样的话。按你的理论,这种感觉是不是为表示对你的好感来着?”

“可能也许或者但是。。。。。。”我打个哈哈,又转口问,“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何离开你?”

聊天框又是空白,蔚蓝色面板上显示笔拿起又放下,写了又停,停了又写,最后显出话说:“又差点上你的当,我说过不提我的前男友的事。”

“你始终走不出你前男友的阴影,你这样让他显得魅力太过,我都有点妒忌。有什么放不下的,有的人结婚多年,可离婚了也就那么回事,大不了重头再来,别说你和他只是恋爱不成正常分手。”

“你能离婚么?”

我回了个问号,然后一个愤怒的表情。

“就是啊,正常分手,有这么简单么!”

“也许吧,我说的确实有问题,你把我的那句话放到回收站里去。”

“你是好人,但好人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你连我的情况都不了解。”

“有些东西不需要了解,只是常识,秋天会掉叶子,这需要考察么?”

“如果我需要你了解呢?”

“怎么了解?”

“我从神秘岛架船出来,然后辗转到你那个城市,一个小酒馆里,或者咖啡屋、茗香屋里,我坐在一小方桌边,手拿一本凡尔纳的《神秘岛》,静静地等着你。你来了,看到我的《神秘岛》,然后坐在我的对面。你看着我,看我长得是否有我自栩得那样美,然后,你肯定会震惊,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出现在你的眼前。我呢,会卷起《神秘岛》的书,把它作为传声筒递给你,然后,我接受你的问询,可能的话,会把有关我的秘密,尽所能及的讲给你听。你感兴趣的话,我便进入你的小说,我希望你把我写成祝英台式的人物,让所有的中国人流泪,而且,一流就流上千年。”

“你的故事,有这么感人么!”

“当然。”

“为什么不在QQ里说?”

在聊天板上,她又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理由,你就当是我们最初的约定吧,在网络,绝不谈现实,在现实,决不谈网络。”

“我无话可说,你既然有你的理由,我不勉强。”

“做什么事别追根刨底什么理由,我做事从来不管理由,只凭感觉。对与错我从来不问,过程与结果我从来不关心,我只想我是否还活着,活着就是任何事端的理由。”

“说得很哲学,存在主义似的。”

“对啊,就算是吧,活着我饿了,我需要做饭弄菜;活着我烦闷,我需要与人聊天诉说;活着我需要一个他,所以我很想与一个不是坏人的陌生人见面,这都算理由。”

“这个陌生人你很容易找到啊,为什么只想与我见面?”

“因为你我共同构筑了一座神秘岛,一个遥远而又美丽的仙境或异域地。它无人知晓,只存于我们的梦或者想象里。它四面环海,被纯粹的涛声包围,工业和物欲都不会侵扰它。在那儿,时间和空间存在于虚幻与缥缈中,没有不可承受之轻,也没有不可承受之重。在那儿,我们随心所欲,不与人世计较、纠缠、争斗,想唱歌便唱歌,想拥抱便拥抱,想那个就那个。。。。。。”

莫利说的如此直白,让我有点慌神,说:“我非常同意,可既然存在于梦里或者想象,那还是不要让现实讨扰才好。”

“现实?神秘岛便不能有现实物么!你还是太执,贪恋尘世得紧,我就不明白了,人们可以向物欲横流投降,为何就不能向纯净的人欲本质投降?”莫利打了个羞性的表情,又继续说,“我非常明白你的心理,我不会勉强你,勉强你就不是人欲本质了。”

莫利说话,每每都能让我心动,我心底在她的言语盅惑下,总要催着我有所行动。行动很简单,就是在QQ聊天框上写上几个字,比如“那你来吧,我等你“等等此类。

可马上会想:她来预欲何为,来了后会发生什么,存在什么危险,这不是明摆着么!活生生的美人在你面前,想象与梦为特质的神秘岛还能存在?她也许有信心,我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现在,她竟然出现在罗镇!

这算不算是勉强我?

她到底怎么样了?

她还在成功旅馆么?

眼前这搂在怀里的秦黎,以其搂着她,还不如在成功搂着莫利。

我究竟在躲什么!我什么也躲不了!我不是一正人君子!我是极其虚伪的人!一个一心想写当代又一部梁祝式的绝唱,却背地里干些偷鸡摸狗事的无耻男人。

我猛地将秦黎从我怀里放下,她的头歪向一边,醒了。

她望着我,眼神写满了迷惑。

28、融化

我们在雪地里散步。

下午的阳光如同凝上一层薄冰,虽不耀眼,却也不失光亮。

小木屋外面看不到路径的空旷处,全是厚厚的积雪。四周静寂,只听得我们脚踩雪地的咯吱声。不远处林子里留在枝条上的雪花,在低温的帮助下做了留客,耐不住寂寞,行为艺术般自己作起冰雕作品来,形成天上珊瑚状的美丽雪淞。

空气格外清新,一些零星的鸟儿,欢快地扑楞着翅膀飞离枝头,惊起一片雪雾。

她走得很慢,我拄着树杖却不时地等着她。看起来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点不忍,一直想寻些话跟她解释着什么。

“对不起,”我说,“可能我让你失望了。”

她将两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一只运动鞋尖深入雪地,踢出一些雪片,落了脚,然后另一只脚跨过去,深入雪地,又踢出一些雪片。

雪地里她的足迹模糊,显得毫无章法。

她的脸部毫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在思量着什么。

“这样的雪淞,不常见啊,特别在我们南方。”我寻了个话题说。

“有好看的东西,就有不寻常的灾难。雪淞的漂亮让你难忘,可压在电线杆上,形成沉重的冰棱,这就更令你难忘。天事与人事一样,本就不足为奇。”

“嗯”。我应道。

“人有悲欢,月有阴晴,此事自古难全。”

“对”。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知道。”

“自然天性的东西不能违背,违背了,就没有快乐。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个世界,除了老根叔,谁也不了解我。”

“老根叔?”

“对,老根叔!”

“你跟他很熟?”

“非常熟!”秦黎说着笑了,又说,“你也别打听,只要你知道,我和他情同父女,这就够了。本来陪你来东秦村,我便打算过来看看他,他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我点点头,心里忖度着怪不得在他面前,她毫不介意与我显出关系密切的样子。

她蹲下来,两手合起一捧雪,然后站起来,两手平摊,长时间的两眼凝视着它,似是等它在手心的温度下化去。

整个过程她显得很乾诚,如同在做一桩宗教仪式。

“我喜欢看到雪溶化的样子,”明显看到雪阴暗出一些水渍时,她说,“看到雪这样,我知道雪真真切切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固态的,便是童话的,它还能变成气体,似与神灵世界联系,”她又说,“雪啊雪,你可以凝固,可以流动,可以像风一样游走,而我不能如你一样,只能盯视,奢望能变成你。”

我立在她的旁边听她乾诚地说话,有些心神不安。

她两手侧过去,雪从她手上滑落。她双手合什,多余的雪渍化成水,从她的手掌中渗出。

她的手通红。

“握一握我的手吧,借一点温度给我?”她看了看我,说。

我伸过手去,分别握住她的两手。

“我说过,把我当成礼物送给你。可能你听了,会以为我是很随便的女人,是不是?”

“没。。。。。没有。”我说。

她笑了,说:“有,就是有,你不老实。”

“真的没有,我。。。。。只是感动罢了,唯有感动。”

“我不是那么随便的,我这样做了,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但虽然喜欢上你,可我知道我不能夺走你,你有你的家,而且看得出,你还是珍爱你的家庭。我曾想,我如冰雪,在固态时遇上了你,而且,我们在这种状态互相有爱。但冰雪过后,我常态是液体,或者是气体,转而无形、流动、变化、乌有。”

一股源自胸腹的喷薄而出的热度涌出,固结的心瞬息融化,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后来,将她揽入怀里。

她哭了,说:“老实说,就是化成液体、气体,但固态的心,永远不变。只要有合适的温度,有合适的人疼我念我,我就会将自己整固成冰雪,等着他来融化我,融化我本是冰清玉洁的心。”

“为什么那么看得起我,我觉着我完全配不上你。”我说。

“你是我很看中的人,当初第一次看你是,现在也是。女人的爱情,大多可以看成圆上的一点,既是起点,又回到终点,我想,我这辈子可以完整了,也可以结束了,我没有遗憾。”

我心里一怔,说:“你可不能犯傻!”

“不,我不会犯傻。我的意思是说我很知足,知足到现在结束了一切我也可以无憾,”她的手说着抚在我脸上,“以后继续活下去就是赚了,赚得一天就是一天,赚得十年就是十年!”

29、枪声

和秦黎做爱的时候,我总听到有莫名其妙的声响。

总有女子走到床前,盯着我们。她,或者是莫利,或者是李丽。

莫利穿着雪样洁白的衣服,头上、身上遍插冰棱,移到我床前的时候铮铮作响。她带着笑来着,但那笑像是经过忧郁处理,看着让人心生伤感,伤感过后阵阵缩紧。

李丽冷笑,决不客气的冷笑。眼前的男人令她伤透了心,她每移动一步都如作七步诗的曹植,愤愤不平与惶然不安均写在脸上。

她们说话我听不到。

也没听见秦黎的任何喘息,不知道是我听不到,还是她根本就悄无声息。

如同大雪无声,如同大雪无痕,如同大雪无言。

只是每每进入她身体时,我却听得冰面迸裂的声音。

穿好衣服,我们相携着出去,走入雪地中。

遥望远山,视野都是冰花玉树,天地迷漫苍茫一色。

青山黛影,碧树莽草,都不见了踪迹,似怕了寒威,入了雪迷。

长时间我们没有过多的话语,像是配合着大自然的静默。

她不问我的过去,一切关于我的事,她似乎并不关心。

我也一样。尽管我很想了解她,或者想通过了解她来打发时间。

手机信号仍然不通,我们恍若与世隔绝。

有一个错觉,以为自己正身处神秘岛中,外面天地迷漫一色的,恰恰是大海。

秦黎,她实际上便是网络上的莫利,只是她不肯诚认。

但与世隔绝的日子并不漫长,在不断地做爱与观雪中,二天很快过去。

忧愁和压抑渐渐袭来,代替了感观的一切刺激和新鲜感,也把我从神秘岛的梦幻拉到现实中来。我时刻想着回去,拄着树杖依原路而回,或者强步冰雪寻路继续前行前往东秦村。

但都被秦黎阻挠。

她很是不满。

她冷笑着说:“花科长,你并不伟大,地球没有你依然会转动,我们罗镇没有你,该扫雪的会扫雪,该除冰的会除冰;而罗镇有了你,该停电依然会停电,该停水还会停水!”

我不想和她争辩,我知道她实际上想说什么,她只是想和我多呆一些时间。她说过,雪不会下多久的,一切还会恢复原样,我们也一样。

她安慰我说:“花科长,其实你应该问心无愧的,你确实因公负伤,你对得起你的工作和责任心!”

可这样的话安慰不了我,我也许对得起我的工作和责任心,但与秦黎如此厮混在一起,我对得起家庭么!

我想极力摆脱这种状况,我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高洁”之松,害怕这样的“高洁”行为在雪化时被什么人见证。

很明显,连着失踪几天,不仅是罗镇的人,而且我单位的同事和我的家人也会将我寻找。如果寻到这里,这里的所见所闻一定让他们浮想连篇,说不定睡在一起甚至做爱时被抓个现形也说不定。

我表现得很焦虑,惶惶不可终日。

一场昏天昏地的午睡后,我穿衣起来。秦黎在床上,但被我吵醒。

我在小木屋里踱来踱去。

她非常不满,一改平时的轻声细语,大声斥责我:“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德性呢,还没几天呢,就过不下去了!”

我也不满,本想说我不欠你什么的话,但觉着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说:“我一直就没说我是个好男人,不过如果我是好男人,哪能在这里安下心来?”

“不管你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十年三千六百五十、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天,这么多天你就不能安下几天心?我那位臭不要脸的那么花心,还跟我过了一年零五个月呢。。。。。不就是失踪几天么,对,那是有人急有人念,但有人急有人念也不就几天么!你以为雪会一直下!”

“可我是带着任务的,我是做事的,不是在这里享受的!”我不耐的样子说。

“去你的任务,虚伪!”她说到这里突然呜咽起来,声音悲凉。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想我已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这就是婚外情的好处,既然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那接下来发生所有的不好的事,都将是我自作自受。想到这里,我下定决心对她说:“我想,我还是走,哪怕摔死,我也要回到罗镇。东秦村我也不去了!”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她冲我喊道,声音凄厉。

门被推开,老根叔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端着猎枪,枪的样子很古老,但擦得很亮,不管是铁管还是木托,均闪着亮泽,与式样的苍老不太和谐。

我惊骇地看着他。

他脸上表情恐怖狰狞,眼耳鼻唇均已移位,腮帮子象蛤蟆一样鼓动,都似欲离开它们本来的地方。

“不,老根叔!”秦黎顾不得穿衣服,起身护在我的身前。

“打死你,就像打死一只狗!”老根叔苍老的声音骂道。

“不,老根叔,是我的不是,不干他事!”显然秦黎急于解释什么,有点语无伦次。

“你开枪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我在秦黎身后叫劲着说。

“你闭嘴啊,他真的会开枪的!”秦黎反过头去怒喝我说。同时,枪响了,很闷很沉实,比鞭炮声音响,就在我的头上面。

“不怕是吧,不怕干嘛抱着头?昂起头来,别那个球样,说,怕还是不怕?对怕的人,我可不想再浪费铁沙子!”老根叔拉起枪栓说。

“老根叔,他真的没做什么坏事,您误会了!”秦黎急得要流下泪来。

本来我想说,秦黎,别怕,我就不信他真会朝我开枪。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我注意到老根叔面露的凛凛杀气,那杀气凌人让人不得不缄口无言。

“听着小子,这次冲秦黎面子,我不动你,你下次试试看!”说完他转过身去,门被他关得当啷作响。

30、痛苦

夜很静。

她的手抚在我的身上,很自然的,如同早年李丽经常做的那样。我去握她的手,她却翻腕反抓,执意我的手放在她的胸上。隔着薄薄的内衣,我深陷入她那隆起的绵软。

她的温暖深藏若虚,不是她至亲的爱人哪能体会。我究竟何德何能有此福分,将来,那必是要以折寿作为代价的。

我不由轻叹。

这个时候,我一度忘了一切不安,世界只有我和她。

没有柔软的绵絮和绸滑的被面,甚至还有一种阴霉的气息,但是,她在我身边,那淡淡的成熟女人味道,让舒爽和清朗裹挟了我。

我的手穿过她的内衣,重新抚在她褪去胸罩的玉润高洁上。

她也一声轻叹。然后腿绕到我两腿间,半个身子侧压在我的身上。

“你是我第五个男人,我是不是很贱?”秦黎在我耳边轻说,我体会到“吐气如兰”这个词决非虚言。

一只手空出来,五指当梳,我整理着她垂在我脸颊耳鼻上的秀发。

她的秀发柔软光滑,指端触及,如得仙界尘拂。

闭上眼,仙界尘指的指引,我真的到了仙境儿异域地之神秘岛,那里只有芬芳,时间与空间变幻奇异,梦境成了现实,现实却归隐成恶梦,从此,没有不可承受之重,也无不可承受之轻。

我来到大海环绕的荒岛,与秦黎这样的梦中可人儿,手牵着手,逃离冰冷的客观,回到“至情至性”的主观精神世界中,插上翅膀,自由驰骋飞翔于天空。

人都有翅膀,人都能飞翔,笨拙的肉体理解不了,一颗至情至爱之心,却能驱使你成为天空中的精灵。

自由驰骋、飞翔吧,笨重的人世,那充满了你无法理解的悲伤。

宁愿焚心以火,宁愿欲火焚身,让欲念去主宰我的所有肉体与精神。

对于肉体,名言也同样适用,“无自由,勿宁死”!

激情瞬时点燃,我是她第几个男人绝不重要,反而,我一身轻松,这时候变成十足的贪欲无穷之人。

进入她的身体,我再听不到冰棱迸裂的声音。

她的喘息如醉如痴!很奇怪上一次作爱时她悄无声息,她的喘息声其实很大,如同教堂里的唱诗音,轻缓、柔和、安祥,在这唱诗音中,我游弋于天堂。

“你见到什么了?”我听到她的声音。

“天堂!”我说。

“你会不会彩绘?你如果会的话,等下替我在身上绘一座美丽的小岛,有沙滩,有海,有船,有晨曦。”她说。

“小岛”!我叹道。

“对,小岛,有我们!”

“是啊,我们,只有我们!”我说。

平复了爱意,她穿起衣服,起身离开我。整理了头发和衣服后,她一个人静静地向门外走去。

很长时间她没有进来,喊她她也不应。

只得穿起衣服,走向室外的平台去看看究竟。

她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愣愣的出神。

“是很奇怪,这冰天雪地的,晚上竟然有这么好的月亮,还能看到星星。”我从室内搬出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说。

“守得云开,必得明月!”秦黎说。

“很奇怪,你。。。。。?”

“奇怪什么?”

“你是不是有文学的爱好?”

“泠泠七弦上,古意不轻弹,如若轻弹,那必是对懂得弦音的人。”

我沉默了一会,问她:“你了解我么?”

“市建委有名的花才子,有谁不知,有谁不晓!”

又沉默,我想:原来她早熟识我的,如此,怎能大雪无痕!

“十年前,我听介绍人说,你酷爱读书,有一手的好文笔,是建设系统的青年才俊。可惜,我高攀不上你。”

“十年后,我一事无成,你是幸运的,最少,你不会在我身上收获失望!”我黯然回答她。

“你比他好,怎么都好!”

“你不了解我,也许你跟我在一起了,你会发现我真的一无是处。”

“他现在在哪?不知又跟哪位姑娘谈论诗歌?”她盯着悬浮于空的月亮,自言自己语道。

“你还是那么在乎他!”我言语中不无一点妒忌。

“我爱他,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爱他!”

她的话让我震惊,曾以为她的不幸,所以对他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看见那月亮么”,她说,“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你知道它是借着太阳的反射,才有微量的光茫,月亮只会反射光。雪也是,雪也不会发光,雪是借着月光才得些微末的洁白。只有太阳,只有太阳才有光茫,其它的都没有。这就如高速公路上的反射光媒质,如果亮着车灯的汽车不来,它就是黑黑的,没有一点光质的东西。

“你是说,他是你心中的太阳?”

她没理会我,自说自话着:“等真正的光茫来临时,月光、雪光,它们就会逃之妖妖。没有了月,也没有了雪!”

我冷笑了说:“你是因他而存在的?他真的有这么伟大,要不要我为他讴歌一曲《我的太阳》?”

“你吃醋了”,秦黎笑道,“你会吃醋,说明你还有一点点的心儿放在我的身上。”

“我不是吃醋,我是同情你。你对他这么好,可他却未见得这么对待你,这是不公平的。”

“生活如果一贯的不公平,你还活不活?”秦黎冷笑说。

“这个,我没想过。”

“没想过现在就想!”

“好死不如赖活!”我斩钉截铁。

“我就是赖活着,如果他能回心转意,那最好不过,如果他不能,我会做那一个法国中尉的女人。”她说着将目光再次转向遥远的天空,那高处不胜寒的冷月。

我无言以对,想起英国作家福尔斯笔下总是在海边幻想的伍德拉夫,生出一种如查尔斯的痛苦。

心烦意乱着,我竟为她的话生出痛苦之心,我期望我会很快忘掉她说的话。

可她的话放都放不下,我岂能忘掉!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随她的说话而痛苦,我以为我不会为李丽和莫利以外的女人而痛苦,可我错了,这新生的痛苦缠绕着我,让我无法释怀。

31、浪子

牛儿山属武夷山北部余脉,虽是A市城区最高的山,但相对于绵亘千里漫漫雄奇的武夷山来说,它实在毫不起眼。如果将武夷山往小点比作牛身子的话,那牛儿山便状若为俯首嚼草而低下去的牛头,当然还连着长长的脖颈。

牛儿山并不高,海拔不足500米,但却是A城的地标。

牛儿山南部群峰秀壑尽管高耸入云,但不归A城管,不关A城事。

作为牛儿山省级自然保护区的命名山,尽管个不高,它却把着进出保护区的通道口,如一看山的牛神,守护着后面层峦叠嶂的丹峰碧谷以及漫山遍野的树木葱茏。

站在牛儿山半山腰以上随处可见的观景处向北遥望,A城尽收眼底。以站立之人为原点,心里画个横标竖标,那状似半个椭圆的A城,便处于数学意义上的第一向限和第二向限区。

A城的生命之河梦滩河早年在牛儿山上远看,便像一条切线掠过A城的边缘。

切点仅几百米长,远看仅那么一小点。小时候,梦滩河水就这么几百米穿A城而过,水流湍急,但并不深,所以河床岩石裸露,与在河中嬉戏的小孩们一起调皮着与水花儿闹着。

后来,A城发展迅速,大兴土木。河中采沙石的船儿昼夜不歇,支持着城中高楼大厦的拔地蜂起。

岩石不见了,河水越来越深。

众多的A城人儿在采沙石而制造的漩涡中罹难,这其中就有秦黎唯一的哥哥,还有救她哥哥不成却把命搭上的她的父亲。

后来,她母亲也自杀了,那是两年后的事。

她母亲自杀时,秦黎只有七岁。

秦黎告诉我她家人出事时几乎没带任何表情,好像那些事情是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但仔细看,她的眼角上分明带有水渍,如冬日的阳光下冰雪在慢慢融解。

我就在她身边,没说任何慰籍的话。但可以确定,她说这些苦难的时候,我确确实实就在她身边,是唯一的倾听者。

A城的钢筋混凝土防洪墙做起来了,沿河的火柴盒越建越多,越建越长,后来,城市的触角跨过梦滩河,一河两岸工程如火如荼。

梦滩河对于A城,不再是切线,而是穿椭圆而过的一条数公里长的直线。

后来为了城市美观,A城的建设者们扩河造湖,下游做起了橡胶坝,水面抬高了数米,梦滩河在A城内变成了梦滩湖。

同时,大片的农田被淹。

秦黎便是在梦滩湖岸边柳树荫荫的一块空地处,认识了她的前夫,程晓伟。

程晓伟原名李晓伟,当他母亲程米儿与他父亲离婚后,他的名字改成了程晓伟。

十年前的一天,秦黎代表罗镇中心小学参加A市文化局组织的庆祝教师节文艺汇演,汇演前,在梦滩湖边的那块空地上,文化局的干部对参加汇演的老师们进行短期培训,这些干部里,程米儿就在其中。

程米儿显然一下子看中了秦黎,因为第二次培训时,程晓伟就来了,在空地边上一直盯着秦黎看,直到当天培训结束。

程晓伟追上已走几十步远的秦黎,说要请她吃饭。

“不,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秦黎说。

“我妈对你很欣赏,所以叫我来看你,果然,在这些人当中,你确实非常非常耀眼,人不错,舞也跳得非常出色,简直是天生的舞者。我看到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一颗灵动的心!”陈晓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出他的欣赏。

秦黎很乐意他这种直接,但口里却坚拒着没有答应。

程晓伟倒没有继续纠缠,他很有风度地说:“通常时候我会觉得很没面子,但对于你,我不会觉得丢面,因为再出色的男人,如此约你结果都一样。”

也确实,在罗镇,追求秦黎的人太多了,结果都是一样:坚辞不受。

她一直想嫁到A城城里,而不是乡下的罗镇。

如果是人介绍,不是城里的,她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给。

第三次培训时,程晓伟仍在空地边上等着,直到培训结束。

又是直接约请,他手里举着一把钥匙说:“我借了朋友的车来,不管多么晚,我都可以送你回去,秦黎,我真的很喜欢你,能否答应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聊。”

“你通常都是对女人这么直接么?”秦黎的眼神盯住他,以一种挑衅的姿态。

“当然,只要我看准了。如果一个人,令我生出一见如故的感觉,或一见便明白,那是值得我倾其一生的人,我便会非常直接地表达爱慕,任何旁逸斜枝,那都没有必要,画蛇添脚、多此一举。”

“可是,我未必对你有感觉啊。”

“感觉是要培养的,外国的神话说男人与女人本是一体,来到人世间就被迫分开。男人的一生都是为找他的另一半共同生活,女人也一样。但男人的嗅觉灵敏,很容易识别失散的另一半。女人呢,只有当男人挽起她的手,她才感知到那熟悉的味道。

秦黎听言,也不正面答他,只冲程晓伟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我一定会追到你的!”后面程晓伟说。

秦黎感知到了那熟悉的味道,非常干净,非常清爽,带着一种薄荷的香味。

他的白衬衫看不出一点皱褶,犹如他的脸没生一点皱纹,而且都白璧无瑕。

他长得很秀气,如果化了装,她怀疑他可以扮七仙女。

很难想象他能看中她。

果真如她狐疑的一样,他其实是位浪子。

她在城里工作的表姐夫说,他玩过的女人,可以组建成一个加强连。

他的名声很臭,臭到城里寻常人家都不肯将女儿给他,不管他家庭条件多么好,自己长得多秀气。

难怪这样的好事会轮得到她。

她灰心了,也就把程晓伟给忘了。

可是程晓伟没忘了她,汇演结束后不久,他来到了罗镇。

他来罗镇不是光顾一下就回的,他是来工作的。罗镇村村通水泥路建设工程,程晓伟是指挥部成员中市交通局派来的代表。

程晓伟对秦黎说他是自动请缨到罗镇来的,在他还在寻机会与她接触时,机会就这么来了,说到底,这就能证明他们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

“能请你吃饭么?”程晓伟到她的学校来,向她献上一束玖瑰说。

还在她想着怎么回答时,程晓伟在众人的目光中把玖瑰花塞到她的手里,又向她低语:“你可以拒绝,但无论如何,给我一个面子,不要扔掉我的花,要放弃,也要寻一个体面的地方。”

“为什么要寻一个体面的地方,你根本就不留体面的方式让我拒绝!”秦黎严肃着脸说。

“我人是有点不体面,可手中的花却是体面的,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也得给花一个面子,行不行?”

秦黎犹豫着,手上的玖瑰并没有如料想的那样扔掉,后来,她甚至对自己生出一点痛恨,她连将玖瑰塞回他手里的勇气也没有。

她的这种痛恨一直延续,以至后来不如意时,她想如果那回将玖瑰塞回给他,她也许就不会嫁给他。不嫁给他,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的不幸。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将生活的某一片刻极力夸大影响,然后绵想不止,后来,那片刻的生活便成了任何不幸的源头。

那片刻程晓伟带着笑脸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面露华浓’,我只是位寻常的追求美好生活的男人,你那么温柔善良,能忍心打击一个追求幸福生活的男人么?何况,只是吃一顿饭,你随时可以将手中的玖瑰沉香稻田,扔之如草芥。。。。。。”

他和风细雨般说着,图谋契合秦黎心中某个认识点,这些认知点秦黎娓娓听来,如听如是我闻般的佛语。佛语的穿透力是惊人的,水填万壑般令人万念不生,她只有稀里糊涂跟着他出去。

出去的时间很短,一个小时不到,可她却觉着度过一生般漫长。

回到宿舍后,她搂着枕头伏在床上,哭了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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