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香港影坛群雄格局可比三国争霸:邵氏历史悠久,又是家族企业,好似大汉正统;邹文怀本为邵氏重臣,后自立门户,嘉禾可比曹魏;麦嘉、石天、黄百鸣三兄弟“奋斗”打天下,新艺城像极蜀汉;潘迪生出身名门,先后任用岑建勋、冼杞然主持德宝大局,正是东吴手段……
上世纪60至90年代,是香港电影的飞速发展时代,也是大公司的垄断斗争史。什么是大公司?产销一条龙,有资格争霸的邵氏、国泰、嘉禾,莫不是制片、发行、院线、明星自给自足。这条产业链最重要的是院线,有院线就能抓住观众,当年的香港观众必须记院线,如果想看李小龙,去邵氏的影院肯定看不到。反之,想看傅声,就别去嘉禾的院线。这种院线垄断的情形一直持续到90年代中期才结束,原因是拥有院线的大公司再无力投资拍戏。
80年代初崛起的新艺城虽然只是制片公司,但有金公主院线的支持,也能与邵氏、嘉禾三分天下。之后邵氏停产,新兴的德宝公司租下邵氏院线,继续鼎足而立的大公司垄断格局。德宝管理模式与之前的邵氏、嘉禾、新艺城都不相同,邵氏是家族企业,邵仁枚、邵逸夫兄弟说了算;嘉禾是股东制,邹文怀与何冠昌几个股东角力;新艺城创作是集体智慧,麦嘉、石天、黄百鸣做话事人,但受雇于雷觉坤的金公主院线;德宝则是潘迪生投资,启用职业经理人制度,先用岑建勋主政,后由冼杞然接手。
“德宝”公司于1984年2月10日注册成立,创立成员为潘迪生、岑建勋、洪金宝。公司名字和标志“D”字头正是来自于潘迪生(DicksonPoon)。作为经营珠宝钟表的生意人,潘迪生组建电影公司绝非心血来潮:一是看准电影业繁荣,有利可图;二是借戏中明星穿着打扮,推广迪生公司代理的世界品牌,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但一入影坛深似海,想做大就要做院线,1985年德宝宣布斥资一亿港币发展院线;想做强就要找高手,第一任掌门人岑建勋是圈内名流,交游广阔,不惜钱财请名导巨星拍戏,效果大多可观,但花费太大,往往入不敷出。第二任掌门冼杞然不但是新浪潮名导演,又是懂管理的行家里手,开源节流效果显著,打造中产阶级喜剧《三人世界》系列也合潘迪生的意愿,是以这一时期公司运营颇有起色。孰料90年代风云变幻,诸多因素雪上加霜,德宝1991年已放弃院线经营,捱到93年宣布停产,至此,八十年代最具雄心的两大电影公司——新艺城和德宝烟消云散。
关于德宝,历来少有专述,但作为八十年代最重要的香港大电影公司之一,若做深究,不失为一段影史补遗。笔者为此专访岑建勋、冼杞然两任德宝“话事人”,请当事人现身说法,重提“德宝旧事”,再现港片传奇……
岑建勋篇
我在英国是做记者的,回香港之后,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老徐嘛,那个时候刚拍完《蝶变》,包括许鞍华啊,大家志同道合,我们就觉得香港电影还是有点搞头,有点活力。但我也不是立刻就做电影,那个时候陈冠中找我做《号外》总编辑,那也好,玩嘛,什么都搞一下嘛。其实很多事情我都做过,电视台那种大型节目的创作监制也做过,然后又搞演唱会。我79年跟老徐一起搞电影,《第一类型危险》是我的故事,我想出来的,但那个时候还是没有当一个职业来做,包括第一集的《蜀山》,郑少秋林青霞元彪孟海那个,舒琪的第一部电影《两小无知》,也是我帮他搞的,都是玩的,不是用一个职业的心态。那个时候我的主要职业还是《号外》总编辑嘛,
一直到洪金宝找我了,那个时候差不多还在拍《鬼打鬼》,他们在香港是红裤子(京剧名词,指那些自小拜师学艺之人。据说由于从小需要穿红色裤子练功而得名),我们都是国外回来的,他们想有一些变化,所以一直希望找我们这派新浪潮合作。当我决定全面做电影的时候,就跟他合作了,做《五福星》系列。第一集有我演出,其实我是不喜欢演出的,为什么找我演呢,就是因为想不出一个谁演钟楚红的哥哥,又要怪,我们五个人没一个长得像样的嘛,除了秦祥林,都是丑男嘛,三毛(洪金宝小名)后来就跟我说,你也够丑,你来做。我说我不喜欢演出,洪金宝说我现在告诉你,你是策划,我现在找不出演员,就来这一套,好啦,演吧,就这样子。创作《五福星》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我和吴耀汉是一对嘛,我们一起演的《双响炮》系列很卖座,这个系列后来换由德宝拍,就改名《双龙出海》系列了。
德宝虽然是三毛、我和潘迪生创办,但主要是我在管,三毛在宝禾(洪金宝创办,是嘉禾的卫星公司)哪里忙得过来?我是拉三毛来挂挂名,他也能帮我拍东西。本来他是嘉禾的,不能帮我拍,但他是德宝的股东。我跟他已经说过,宝禾的时候,我帮你一年,一年之后我有自己的公司,你要来,他二话不说。当然嘉禾有意见,但是他跟邹文怀说,没办法我已经跟岑建勋说好了。德宝是潘迪生找我开公司,咱们来搞一下嘛,其实我无所谓,谁都可以,但我有一个原则,我跟潘迪生讲,我说你是做钟表的,我不教你怎么去搞钟表,你也不能碰我的电影,必须放手。后来我们分家也是他开始要介入,他要杨紫琼拍什么《雌雄大盗》。我离开之前,德宝有两部片我不喜欢的,都是他挂监制,我不同意拍的。杨紫琼转型是我帮的,她刚回来拍《猫头鹰与小飞象》,我跟她讲,你不行,要不要转型动作演员,因为她是跳芭蕾的,她非常愿意。我就叫元奎,还有林正英,帮我训练杨紫琼几个月,这样就开始第一部《皇家师姐》,那个时候杨紫琼还是不红嘛,所以要我们撑起来,所以我要演出,还有老徐,因为你要卖嘛。那个时候我能卖埠。
德宝刚开始没有院线,都是排嘉禾,后来八五年中,我觉得要有自己的院线,就跟邵氏谈,那个时候邹文怀也在争。其实我跟新艺城不怎么打,我们联合起来打嘉禾,嘉禾太强了嘛。新艺城很强,人才人手都比我多,我就是散兵游勇,我就一个人,找一些我认为有才的。邵老板不想做了,不怎么拍电影,停下来,当然也希望院线落在一些有活力的年轻人手上,我记得那个时候,比方说出一个价钱,租十家电影院龙头,我就跟他讲,邵老板,帮帮年轻人,一个月减三十万吧,他想了想,问旁边一个助理:我们捐给浙江那个大学多少钱?一年一个亿。噢,转头问我,你刚才说什么,我说没说什么,非常好玩。
我刚做老板的时候,拍了一部《等待黎明》,那时德宝刚开始,我们投资还要找嘉禾投一半,因为没钱嘛,所以我还不是一个很强势的监制。我记得何冠昌跟我说,JOHN(岑建勋英文名),你的钱不要浪费在这里。我那时候帮他搞了一个《省港旗兵》,就直接丢了一句,何先生,我上一部电影我帮你赚了多少钱哦,你就让我开心一下嘛。他说,好好好,拍拍拍.我是觉得一窝蜂拍一些肯定赚钱的电影也可以,但这不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去干的,电影应该好玩嘛,有创意,也有拓展的空间。
德宝的电影,我个人比较喜欢《等待黎明》、《最爱》、《癫佬正传》,《秋天的童话》,在那个年代其实是很另类的,真要赚钱的可能是我演的那些神经病的喜剧,都没拍呢,但说可能开,哇,台湾就拿钱过来,我可能需要一千万,可能就已经拿到两三千万了,那个年代是这样子,黄金十年嘛。我偏不,我就不拍这些,我要拍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们能拿我怎么办?那个时候,电影圈发行商也好老板也好,大家都说,哎呀,反正卷毛能帮我赚钱就算了嘛,“他疯疯的,你就让他开心嘛”。你问施南生就知道,德宝的《等待黎明》跟电影工作室的《上海之夜》差不多是一个年代,我还记得听说她要重阳上,我也是排那个档期的。我问她,你是不是要排这个档期啊,她说,肯定啊,我没办法,那好,我抽掉,我们是这样的关系。大家帮忙,好兄弟嘛。
尔冬升当年副导演都没做过,就要做导演,秦沛(尔冬升哥哥)跟我好朋友,跟我说过好多次小宝很有才,我看了《癫佬正传》的剧本,就叫小宝来,问打算怎么拍,讲了几次,可以拍,但有条件。他本来想全部用新人,我说不行,找演员明星,结果梁朝伟周润发每人拍一段,他们当时片酬都没我贵的,我跟他们说,我没钱的,五万块,一个演员,喜欢就来,我觉得这个导演要帮,他的第一部,你认为这个角色可以演,你就来帮忙。五万块,一视同仁,我也拿五万块。当时我还记得三毛打电话给我,你现在神经病啊,拍完聋哑的,现在又要拍疯子,因为我刚叫姜大卫拍了一个《听不到的说话》,青云的第一部戏。我说你管我。所以德宝那个年代是有一些另类的东西出来,《生死线》是我自己发神经的,我不演卖不到那个钱回来,我演的话,台湾就马上有钱拿回来,不然谁爱看这个神经病的故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