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喝酒从一而终,不论贵贱土洋,一辈子只认一种酒,从少年喝到白头。如今在酒品丰富的城里,这类人濒临绝种。
第二种人喝酒随心所欲,饭局上刚拼完二锅头,转头就奔酒吧猛灌芝华士,见酒就喝,百无禁忌,绝不单恋一枝花,算是酒厂的专职货柜车,什么酒都往里装,属于滥交型。
第三种人是自己在家喝惯了一种酒,到了外头,则固定喝另一种或几种酒,甚至胡乱喝酒。这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类人如今比较常见。
还有一种人,曾经遍尝百酒,然后收了心,从此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算是浪子回头、叶落归根型。基本上来讲,最有境界的应是这一种。但能令浪子回头,从此不再沾花惹草的那一瓢,绝非庸脂俗粉,肯定不简单。法国有一种名为Benedictine的香草酒,俗称法国廊酒,就是具备这种强大魅力的佳酿之一。此酒在国际上名头颇响亮,目前在国内不太多,但有心要找也不难,北京一些酒品较丰富齐全的大酒吧和超市都有卖。
作为从中学逃课时开始,在古今中外各种规格的酒坛里浸泡十几寒暑的资深酒徒,本人与法国廊酒并非一见钟情。提起与这酒的初次邂逅,有点儿不堪回首,简而言之,就是阴沟里翻船——被这酒给狠狠地骗了一回。
遥想小生当年,肝强胃壮,每天每夜闻香而动,哪儿有酒局就奔哪儿去。凡是酒精含量大于零的液体,从一块八毛钱的老白干到几千块的人头马,来者不拒,最贵曾一次干掉过八千美金一瓶的LAFITE,堪称阅酒无数的一员骁将,被莫名其妙地灌趴下的经历极少,其中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十年前的那次法国廊酒初体验:
那一日黄昏,下班后呼朋唤友,啸聚于某饭庄暴搓,席间火拼了一通“白+啤”,然后杀奔三里屯“扫街”,串场N个灌酒若干,到午夜时分大部分人作鸟兽散,只剩我等三五个海量酒徒酒兴未尽,拎着喝剩的半瓶伏特加杀奔我家。
当时我还住在隆福寺,老爹出国未归,老妈去了姥姥家,于是,邻居们的耳根失去了一夜的清静。划拳行令不过数轮,半瓶伏特加迅速报销,,酒壮怂人胆,哥儿几个悍然翻箱倒柜,搜出了我老爹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瓶商标上写满法文的酒……
次日午后,我率先从地板上醒来,四处一找,家里的四张床上都没人睡。最后,分别从厨房、阳台、床底和卫生间各搜出一具“尸体”。“尸体”们清醒之后都深感纳闷:太邪门了!以兄弟们的酒量而论,竟集体醉倒得如此快速,如此狼狈,着实罕见!
经过案情重组,最终归罪于最后那瓶法国廊酒。隐约记得,当时喝起来甜甜的,没什么酒精味,所以分而饮之,一大瓶酒在极短的时间内见了底,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口味温甜但本性暴烈,正是法国廊酒的独特之处。此乃法国诺曼底地区某酒厂世代相传的一种秘方滋补酒,又名泵酒、当酒、当姆酒或修士酒,以葡萄蒸馏酒为酒基,属于利口酒的一种。由于酿造时添加了许多花果草药,还有一些蜂蜜和白兰地,所以产生的甜味和药味,掩盖了度数不低的烈酒本质,俨然一头披着羊皮的“酒中之狼”。
这个真相,直到三年前某晚,我在元大都一间PUB偶遇此酒,蓦然忆起往事,仔细询问酒保方才得知。那年我刚过三十岁,喝酒没那么生猛了,正往小酌的路子上走,于是掏二百大洋要了一瓶,倒一小杯细细品来,闻着芳香扑鼻,入口很温和,完全不像一般烈酒那样呛口,舌尖感到一丝清爽,弥散着一股浓郁的甘甜。再一回味,就品出草药味来了,而且味道的层次极丰富,耐得住反复咀嚼。再喝一口,依稀又捉摸到了新的滋味,简直层出不穷。
这种深沉繁杂的风味,实在是迷煞人也。
此外,法国廊酒还有另一个诱人的理由——滋补。
作为从中学逃课至今历经十几寒暑、在古今中外各种规格的酒坛子里轮番浸泡、“酒精考验”的一员悍将,我深深领悟到了一些至理: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酒是穿肠毒药”这句遗言,往往就发自那些曾被120送去洗胃、如今只能望酒兴叹的“喝坏了身子”的老将。在广大酒徒队伍里,做壮士比做将军更有才,有勇有谋才是高级境界,“出来喝的”若是只逞匹夫之勇,迟早要还。
由此我得出的喝酒宗旨是:喝归喝,但别太离谱太疯狂,绝不拿小命开玩笑,轻易别往醉里喝。虽然我现在喝个半斤八两依然没什么问题,但平时独自在家只小酌,绝不牛饮,小酌可养生,牛饮则伤神。我曾专门咨询过一位学中医的朋友,法国廊酒的养生功效,是确凿无疑的,酒中所含的的柠檬皮、小豆蔻、牛膝草、薄荷、百里香、肉桂、丁香等27种花果草药,大多都是中医常用药材,功能确是不少,消除疲劳、健胃养气、补肾滋阴、舒筋活血,等等等等。同样是酒,如果兼备滋补功效,何乐而不饮?
另外,据说法国廊酒还有催情作用。难道这是法国版的劲酒?如果是,那它不该叫“法国廊酒”,而应改名为“法国狼酒”才是。
当然,这个作用很可能并不靠谱。要知道,Benedictine是16世纪一位学识渊博的法国修道士之名,此酒由他发明,后来一个酒商按其配方重新酿制出来,并在瓶身上加贴了D.O.M的标签,代表Deooptimomaximo,意为“献给最仁慈、最伟大的上帝”,所以又称为“圣酒”。
“圣酒”=“狼酒”?法国修道士与中国和尚都是禁欲的,居然研发出春酒?用白云婆婆的话来回答:这未免“太有才了”!
为此,我还很较真地试验过:喝下几口,然后静坐了十几分钟,全身的血脉开始有一点点贲张感,心跳频率略微加快,腹部热烘烘的,眼神稍感涣散迷离。此外,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了。从科学客观的角度来说,这更像一种微酣的表现。
法国廊酒最佳的饮用方式,还是一个人在屋里,听着音乐,一小口一小口细品。有时候拿在手里半天一口没喝,光是欣赏它透亮的琥珀色泽,嗅它的芬芳气味,似乎就已足够。
而它于我的特殊意义,则是它所联系的那段回忆。当年一起蹉跎青春、一起畅饮此酒的几个死党,早已分飞天涯,海南、武汉、美国、澳洲各一个,只有我留守北京,多年难得聚首。那段轻狂意气的蹉跎青春,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细节,有的让我嘴角含笑,有的让我黯然魂销。
其实无论迷恋哪一种东西,多少都有些“不走寻常路”的意思,不喝寻常酒,也是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