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刘勰《文心雕龙》)。左思虽成名于《三都赋》,但就其文学艺术价值而言,则《咏史》更高一筹。自班固首开咏史一风之后,建安诗人如曹操、曹植亦借史咏怀,然左思咏怀之独创在于“太冲《咏史》,不必专于一人,专咏一事,咏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见。此千秋绝唱也。”(沈德潜《古诗源》卷七)。左思把历史的现象、经验与个人的遭遇、情感体验成功德÷的结合在了诗歌之中。
《咏怀》其二,全诗共十二句。以四句为一段,可以分为三层。此诗具有奇特而鲜明的结构,层次分明,层层相扣。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诗人之笔从自然落起,传承《诗经》兴的艺术手法,展示了一幅松、苗自然之景:青翠茂密的苍劲之松生长在清冷的山涧之底,盈弱寸茎的小苗迎光于高山之顶。在自然界,草木生长于何处,本也无可厚非。然而,已经习惯了“岩上松,原上草”的风貌的时候,此时此地,高山之苗和涧底之松无疑显得极不协调,以突兀之感形成强烈的对比角度,高低不平,大小不称。这种奇怪的状态呈现在诗人的笔下,其实以比喻的手法描述了现实生活中一种极不公平的门阀专政现象,以生长在不见阳光的“涧底松”喻才高位卑的寒门之士,以吸取日之精华的“山上苗”喻才劣位高的士族。诗人以鲜明贴切的比喻,以一个“荫”字真实的反映了当时制度下深受压抑,埋没寒门之才的状况,以自然不公映射了诗人强烈的愤慨之情。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此四句话是本诗的核心所在,诗人以突转的笔锋,一针见血的揭露了现实的残酷。其同前四句相呼应,又递进的揭示了寒门之人和士族人士的地位差异就如同自然界中的松苗之状态,一样的不公平,一样的为人寒心。在前二句中,“蹑”和“沉”两个动词用得相当的精妙,包含了诗人强烈的爱憎意识,有对士族的蔑视和鄙夷,也有对像同自身一样的寒门才子的肯定与痛惜。更表现出诗人鲜明的凛然正气,旷达和无畏的精神,敢于言说,敢于披露。“地势”二字点明了这种不公平待遇的根源,松苗不公乃在于自然地理,而人之不公则在于门阀制度的不合理。自曹魏建立“九品中正”制度以后,就逐渐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在西晋初期,出现了世族独占上品的现象,“九品中正”制度已为世族门阀所利用巩固其利益,当时的士族与寒门,不仅等级森严,而且有一定世袭性,很难改变。“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点出了门阀扼杀人才的罪恶,也表现出了这种极难重返的历史根源带给诗人的深深的无可奈何。批判的锋芒在揭露历史现实的同时,那掩藏的无奈之情和深深的愤慨也感染着人心,让人为之不平。
“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这四句作为第三层,紧扣上层揭露现实的步伐给予了有利的事实论证,让批判的力度更力透纸壁。“金张”诗指西汉金日暺和张汤两大家族,金张两家子孙凭借祖宗之业,七代人都做了高官,后世把他们作为世代贵族的代称。《汉书·金日暺传赞》及《张汤传》记载了两大家族的世袭的显赫与世代恩宠,金张的事实业正好说明了“世胄蹑高位”这一事实,相较于他们的“英俊沉下僚”也同样有所见证。“冯公”指西汉的冯唐,汉武帝时,虽然才华出众,但到九十岁也一直不被重用,才华不得施展,后人不也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感慨么!这样的历史真实摆在眼前,谁又能说不承认呢,谁又能否认这样制度对寒门之士的残酷呢。在这些人的身上,在他们的对比中,我们不禁看到了诗人今后的路,看到了诗人心中的愤懑。面对如此才华难展的痛苦不禁让人深深思索,难以忘怀。
“文典以怨,颇为精确,德讽咏之至”是钟嵘对左思诗歌一段相当精确的评价,诗人在该诗中也表达出了这样一种难以排解的怨,难以摆脱的恨,不平与反抗的声音在层层对比与递进中,在诗人的心中荡漾千回,也在读者心中溅起千层浪,愤而无奈。“已又怀抱,借古人事以抒写之”,诗中“金张”“冯唐”的典故也配合得恰为妥帖。
作为“左思风力”的代表作,诗歌情感强烈分明,内容深刻丰富,精练简短而切中要害,结构精妙。全诗以三层递进,每层皆有对比,“涧底松”与“山上苗”;“世胄”与“英俊”;“金张”与“冯唐”,对比鲜明,而三层意义环环相扣,紧合上层意象,突出的表现了诗人豪迈而又深沉,悲壮而又无畏的精神。全诗语言质朴,但又以有力的笔调表现出流动的色彩,“胸次浩落,洒然流咏”,以质朴刚劲传承了建安风骨却又独树一帜。同时本诗在修辞手法的运用上也是非常出彩的,篇首即以比兴手法,用一比喻将整首诗带入清新流畅之途,在笔锋上的自然突转,对比上的成功印证,对偶的不显痕迹,让诗读起来自然流畅而又慷慨激昂,气势汹涌,从而表达出了一种强烈清晰的情感意识和价值取向。
总之,本诗代表了寒士的心声,左思的《咏史》也有着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文学价值,最后引何焯之评价以结束,其曰“良图莫骋,职由困于资地,托前代以自鸣所不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