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老鸨油菜花41-45 vlan 41 46 45电信

华采幽认为自己如果哪天莫名其妙横尸街头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看着正亲如姐妹般在小花园里漫步谈心的两位美丽女子,她委实觉得脖子里有些凉飕飕的。这人呐,一旦活得过于嚣张就很可能会招来点什么东西,尤其容易吸引几朵桃花在身边转悠来转悠去。

只不过可惜的是,桃花这玩意儿不是寻常人等消受得起的,比如她华采幽之前就差点儿一命呜呼在黑森林里做了花肥。

“花老板,未得请而自行登门,还望不要见怪。”

“哪儿的话,郡主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今儿个大驾光临实在令我们萧家山庄蓬荜生辉。说起来,还是薛凝你的面子大。”

“姐姐又拿我取笑了,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何来的面子?只不过是郡主念在曾一路同行的份儿上,屈尊来看我一眼罢了。”

“你这话真是好没良心,若不是与你投缘,我才没空来看这一眼。再者说了,我之前来瞧了你那么多回,敢情都不算在这一眼里?”

“就是嘛!你乃是堂堂萧家掌门的表妹,如果这么大一座靠山还叫无依无靠,岂不是全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活活哭死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千五百只鸭子永远都不会冷场,甭管是虚情还是假意甭管话里夹了多少枪带了多少棒,反正表面上那是绝对的其乐融融情深意笃。

华采幽一边看着满园的秋菊一边把自己的脸笑成了盛开的小菊花。

安阳和薛凝倒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惺惺相惜,一样的端庄秀丽才情出众,一样的举止有度言谈得体,一样是名门淑女的标兵大家闺秀的典范。另外,也一样对某个招桃花的家伙有些看法想法甚至做法。

薛凝自是不必说,而安阳似乎较之于她还要更胜一筹。原本想要嫁的魏留和将来似乎要嫁的萧莫豫,剪不断理还乱新仇旧恨一块儿算,华采幽好像又可以去多死几次了……

为了不刺激对方脆弱的神经导致杀意汹涌,华采幽扯了几句场面上的废话正欲跑路,便远远看到峦来满脸慈爱地抱着忆儿白袍飘飘踱了过来。

安阳也瞧见了,拉着薛凝一起迎上前去,笑着逗忆儿。

小家伙一手搂着‘圣父’的脖子,一手抓着‘圣父’的衣襟,老老实实地伏在‘圣父’的胸前,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两个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女子。

虽然没有表现得如同对萧莫豫那般不待见,但按照忆儿自来熟尤其看到美女就笑逐颜开一个劲儿要抱抱的性格来看,似乎过于安静了。

安阳和薛凝却很喜欢忆儿的乖巧,很是夸赞了几句。又玩了一会儿才翩然告辞,继续袅袅婷婷的赏花扑蝶。

“宝贝儿今天怎么这么乖呀?”华采幽抱过忆儿刚表扬了一句,一缕头发就成了小家伙手里没了根的亡魂……

峦来见状,口中念念有词。

华采幽疼得眼泪汪汪,没好气的质问:“乱来你乱叨叨什么?”

“贫僧在为女流氓施主的头发超度。”

“……你还是为你自己的三千烦恼丝超度去吧!”华采幽转而点点忆儿的额头:“你既然这么喜欢揪头发,怎的还喜欢跟这秃脑壳混在一起?”

“小施主之所以揪头发,是想帮女流氓施主断了烦恼。而贫僧早已了却诸般世俗牵挂,小施主自然乐得与贫僧在一起时的清闲。”

“难道你当年断烦恼丝的时候是一根头发一根头发揪的?再者说了,我又不要做尼姑,我贪恋红尘,我要喝酒吃肉跟美男互嫖!”

峦来伸手将忆儿抢过,顺便将华采幽一把推开,晃了晃他那根妙用无穷的手指头:“女流氓施主若是再在小施主面前口无遮拦,就莫怪贫僧出手了。”

“……点那个地方好像不能让人闭嘴吧……”

“人在快乐巅峰的时候,会欲*仙*欲*死*口不能言,女流氓施主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不用了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既然尚需至少半年方能与男流氓施主行那苟且之事,女流氓施主不妨先与贫僧的手指共赴,包君满意,如何?”

“……你个臭和尚,又偷听!”

峦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徐徐点头:“不仅偷听,而且偷窥。只可惜,依然是光打雷不下雨,不知究竟何时才能久旱逢甘露?”

“…………”

华采幽悲从中来,无语凝噎。

一阵冷风吹过,忆儿打了个喷嚏,峦来立即解开僧袍将娃娃整个裹了进去,仅仅露出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

华采幽盯着这一大一小的奇怪组合瞅啊瞅,居然愣是把他们的眉眼五官瞅出了几分相像之处来,然后被一个念头给轰得外焦里嫩:“乱……乱来……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云舒啊……”

“何为早?”

“就是……忆儿出生之前。”

峦来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贫僧第一次见到云舒施主,第一次见到男流氓施主,第一次见到风艳施主,第一次见到女流氓施主,都是在同一天。那日,贫僧在‘销金楼’漫步赏景,在一处僻静的小屋外,看到一位女施主抱着一个小施主跪在一位男施主面前哀哀哭泣。贫僧心怀慈悲,最是看不得世人痛苦流泪。惟愿早日堪破色戒,窥得佛法真谛,渡众生往西方极乐。”

华采幽听得晕晕乎乎,接道:“然后你就跟风艳去了小树林里修行,完事后遇到了我。真巧啊……”

“万事万物都有因缘,看似巧合,实则早有定数。”

华采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乱来,你为什么要出家?”

峦来的手指轻轻拂过忆儿的眉骨,淡淡答曰:“命定。”

“没有想过还俗吗?”

“一日未堪破,一日在红尘,何来还与不还?”

华采幽歪头看了看峦来俊逸的面容:“至少还俗了你就有头发了,有了头发就更加赏心悦目了。”

“三千烦恼丝既已斩断,便再无重生的一日。”

峦来话语里的决断让华采幽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带忆儿去‘大园’住几天吧!姐妹们也该想他了,正好高粱地最近也总在那里出没。”

“小施主的安危女流氓施主尽管放心。”峦来像是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点头应了,接着又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倒是男流氓施主,病势一直久拖不愈,甚为蹊跷。”

华采幽神色一黯:“他的饮食药物在入口之前全部都细细查过,薛凝的一举一动也皆在监控之中,并没有发现半点异样。难道,真的是我多疑了……可我总觉得,薛凝的此次出现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因爱生恨而想要对我或者萧莫豫不利,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峦来将忆儿的帽子向下压了压,不语。

当天下午,峦来便带着忆儿晃去了‘销金楼’,华采幽则继续着灰孙子一样的忙碌,而萧莫豫的病竟开始慢慢好转了起来。

如此又过几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空洒下了片片雪花。

傍晚,忙里偷闲的华采幽正抱着忆儿站在窗口看他人生里的第一场雪,一个人影忽然飘了进来,带入满室凉意。

“兔儿妹妹,想死我了吧?”

身着黑色轻裘,斜插木簪束发,肩头发梢有几点洁白,眼角唇边挂几分灿然。

华采幽随手拿起一个杯子便砸了过去:“我想你死!”

柳音笑嘻嘻接住:“我可是特地来陪兔儿妹妹赏雪的,感不感动呀?”

“稀罕!”华采幽撇撇嘴表示不屑,却又仔细瞧了他两眼,像是又单薄了些,好在气色总还算不错:“你打哪儿来?”

“京城。”

“千余里的路程,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早日见到兔儿妹妹你么?跑死了好几匹马呢!”

柳音熟门熟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饮而尽,身上的雪花直到此时方融为水珠,颤巍巍浮在貂裘的表面,晶亮晶亮的。

忆儿瞧了觉得好奇,便伸了手要去触摸。柳音便很配合地凑上前去,却在那小手堪堪碰到之际轻轻一抖,水珠顿时碎裂隐入衣服的缝隙消失不见。

于是一个大哭,一个大笑,一个哭笑不得。

晚上,华采幽张罗着在‘大园’的正厅摆了一桌饭菜算是为柳音接风洗尘,峦来高粱地毫不见外地坐下来混吃混喝。

酒过三巡,紫雨也来了,大大方方说是要吹奏一曲凑凑热闹。

箫声悠扬,却让呼啸的北风呜咽。

柳音斜卧在椅中听了片刻,起身走到琴架前,挥手轻挑,琴音铮然,密若擂鼓,与箫一高一低一急一缓,万物俱寂。

从始至终,紫雨一直定定望着柳音瘦削而挺拔的背影,一瞬不瞬。

一曲罢,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微微一礼,握箫离去,一言未发。

良久,柳音方转过身,朗朗一笑。

听了此曲的峦来高宣佛号:“幸亏紫雨施主没有内力,否则二位联手,足能瓦三军之志。”顿了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尚在回味的华采幽叹了一声:“早知道,当初就该让紫雨施主对着那几位黑衣施主吹上一曲的,说不定,能打消他们的求死之意。”

柳音缓步走到桌边,却未落座,状似随便问了句:“什么黑衣施主?”

华采幽解释:“之前曾经有七个黑衣蒙面的人在这里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做什么,被乱来给点倒后,居然二话不说全都自杀了。”

柳音偏首看着满面慈悲嘴巴里又在神神叨叨的大和尚,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那邪的那魅的那邪魅的……

“原来大师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知是否能指点一二?”

他话说得客气,动作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还没问完,便一记掌刀横切过去,虽无声无息,却让桌上的碗碟尽皆碎裂。

峦来对此突然袭击表现得不慌不忙,非常淡定地向后一仰,‘哗啦啦’破门而出。

冷风夹杂着冰雪倒灌,将早已醉倒出溜在桌子底下的高粱地冻醒,揉揉眼睛窜出来:“什么情况?”

华采幽呆呆地指了指破损的门板:“柳音跟乱来干上了……”

高粱地霎那爆发出了极地之渊的寒气,下一瞬,银色的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

华采幽看着满地的杯盘狼藉,狠狠打了几个哆嗦。

腹中的酒被寒风一激通通涌进了大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摊坐在了地上。

好半晌,眩晕感才慢慢消褪。挣扎着刚刚爬起,便被一个仓惶冲过来的下人的话给惊得又跌了回去——

“忆儿被人抢走了!”……

准确地说,忆儿不是被人抢走的,而是被人轻轻松松给抱走的,几乎满园子的人都亲眼见证了这奇迹的一刻。

一个长得很路人甲乙丙丁的黑衣男子,从房间里抱出了熟睡中的忆儿,然后大大方方的离去。没有跳窗也没有上梁,走的是堂堂正正的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都像华采幽一样,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瘫软在地,能看能听而不能动。只不过,那些人并没有喝酒。

华采幽一骨碌爬起来,迅速用冷水洗了把脸,便飞马奔到山庄,直接敲了薛凝的房门。

此时已近午夜,天地间唯余雪落的声音,这几声密集的敲门于是显得格外响亮。

薛凝这会儿居然还未歇下,且衣着整齐妆容细致,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明艳照人。见了华采幽嫣然一笑,侧身相让,丝毫不觉得意外和惊诧,竟像是早就在等她到来一般。

华采幽走进后,薛凝将门关起。

“姐姐深夜前来,可是找我有事么?”

“忆儿在哪里?”

“他不是在姐姐的‘销金楼’里,由一大帮子人照看着,怎的来问我?”

华采幽看着巧笑倩兮的薛凝,轻轻摇了摇头:“你笃定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究竟谁在为你撑腰?安阳郡主么?不过这不重要,无论你背后的力量是什么,在这萧家山庄内,都是我做主。换而言之,我让你生你就生,我让你死你就死,更有可能的是,让你不生不死。”

缓缓逼近半步,声音越发轻柔:“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现在并非什么豪门大宅里的妇道人家,需要讲究个仁义道德礼仪廉耻,有着颇多的顾忌。我是老鸨,混迹于市井青楼,最擅长的就是玩阴招折磨人。我想你也知道,女人一旦折磨起女人来,尤其的花样百出名目繁多。你信不信,我可以每天换一种方法用在你身上,整整半年都不带重样的,而且,你还偏偏就是死不了!”

薛凝虽然还是浅浅的笑着,却似乎已经有些勉强:“姐姐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你想要个明白是么?行,我就给你明白!”华采幽今日的耐心像是出奇的好,不疾不徐地给着解释:“当日你说与萧莫豫有染之时,除了我,再无第三个人在场。那么,你所谓的那个流言又是谁传出来的呢?总不会是我吧?你自导自演了这一出,为的就是将自己再次逼到绝境,吃准了萧莫豫不得不接受你。事实上,这一招其实并不新鲜也不高明,却很有用,正常情况下,似乎一切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了。可问题是,萧莫豫不在江南,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漠北。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想要孤身来找他,根本就无异于是自杀。所以,你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全是仅仅为了和他在一起。”

华采幽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是要毁了萧莫豫,对不对?你散出那种谣言,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名节,更是他的颜面。玷污表妹在先,将她许给别人在后,如此令人不耻的行径,足以把他多年来辛苦累积的声名毁之殆尽。然而,你要的还不只这些。你想让他,乃至于整个萧家元气大伤!”

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待薛凝脸上的笑容褪尽,方又继续:“来找你的人,是皇家的吧?也只有他们,才能截住所有与那个流言有关的信息传到雍城,从而令萧莫豫措手不及,不得不先安排你留下来。恰在那时,我又偏巧出了事,他便无暇去查你。而我一回来,他就离奇病倒,恐怕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与你合作的那些人布局,对不对?”

薛凝转身走到茶几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全无热气的茶:“姐姐真是好聪明,这次我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姐姐。噢不,或许,我一直都低估了。”轻轻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没错,我的确本以为控制了表哥就等于控制了全部的局面,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你竟能撑起一切。而且,居然还完全没有办法对你下手。”

华采幽听了一愣:“我也很纳闷,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对我采取行动。就算我有所防范,但也不应该如此风平浪静。其实我之所以迟迟没有与你摊牌,也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薛凝蓦地轻笑,却不答反问:“那么姐姐认为,我打算如何毁了表哥伤了萧家元气呢?”

“忆儿。”华采幽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忆儿的身份不简单,倘若出事,萧莫豫便很有可能罪责难逃。我一开始也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因爱生恨,不过是想让萧莫豫受些身体上的苦楚折磨。但后来,我发现你与安阳郡主的交情不浅,再结合之前种种疑点,便不难推测出你的目标原来竟是忆儿。这两天‘大园’里新移植进的几株腊梅,是你安排人辗转送来的吧?今儿个晚上恰巧开了花,园子里的人就都像中了迷药一般,想必,那花蕊上早已被动了手脚。莫非,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姐姐既然早就猜到,又为何坐观这一切发生?”

“因为,我要揪出隐在幕后的人。还因为……”华采幽的神情已比窗外的北风更加冷峭:“我要让你死,也死个明明白白心服口服!薛凝,你之前虽然骗了我,我却并不恨你。因为倘若不是我自己没有信心,也不会被你的片面之词所惑。你爱萧莫豫,这无可厚非,为了和他在一起而使些手段心计,也并非多了不起的罪过。甚至你现在恨他,想害他,也实属人之常情。这样的戏码,从古至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端看到了最后,谁赢谁输!”

华采幽揭开琉璃灯罩,让烛火将满室照亮:“很可惜,这次输的,是你。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当然不能再留着你。不过想来,你也应该早就做好了一旦事败,便自我了断的准备吧?”

薛凝默然片刻,端着那杯茶直面华采幽:“如此看来,忆儿定然没事?”

“有乱来和尚在,他怎会有事?说不定,忆儿现在已经重新在他的小床上继续安眠了。”

“所以,我好像是一败涂地了?”

“好像是这样。”

薛凝侧耳倾听窗外‘扑簌簌’的雪落声,唇边渐渐绽开一抹笑意,浅浅的,很平静:“第一次见到表哥时,也是这样的季节,下着这样的雪。从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了要跟他一生一世。到了萧家,看到你,我很为表哥不平。他那般芝兰玉树的人,如何竟会有你这般只知舞枪弄棒的妻子。很快,我便发现表哥似乎与你并不投契,于是便认定,他之所以娶你,完全是由于父命难为。所以我设计帮他逼走了你,我以为他会很高兴,然而我错了。当他得知你离开时的模样,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震惊那种不信那种失去至宝挚爱才会有的心痛……于是我知道,我错得实在太过离谱,因为竟是我让他明白了你到底有多重要。

表哥对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送离了萧家大宅。从此以后,不闻不问。我想,他多少猜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后来,他给我许了个人家。这个消息,让我独自笑了整整一宿。我恨他居然当真如此绝情,我更加不甘心自己居然败给了你,所以我来找他。但我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之间已经再也无法□第三个人了……悲哀的是,我还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你较之过去,更加适合表哥,适合做萧家的女主人。”

她微微垂下头,端详着茶杯里的茶色,沉默少顷,幽幽地说了句:“可是,你们却一个致命的问题……”

华采幽虽然不想问,但又不得不问:“是什么?”

果然,薛凝没有回答。只是抬了眼,莞尔一笑:“姐姐,你真的要我死吗?”

她这种近乎于天真的表情让华采幽心中不由得一软,咬了咬牙,没有作声。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华采幽握紧了拳,感受着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我不能让一个心心念念想要害萧莫豫,害忆儿,甚至害萧家的人继续留在身边。没错,我可以派人把你送走,送得远远的,让你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可是,你会愿意吗?你会接受这份怜悯吗?”

薛凝轻轻笑出了声:“原来这世上最了解我的,竟是姐姐你。只可惜,姐姐依然看错了一点。”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液体,像是在细细品味:“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跟表哥在一起。”

青花瓷落地,声音清脆,香消玉殒。

与此同时,房门被从外推开,萧莫豫站在暗处,神情难辨,唯余面色苍白若雪。

华采幽忽然觉得很冷,前所未有的冷。

华采幽看着萧莫豫,萧莫豫看着了无声息侧卧于地的薛凝。

静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萧莫豫开口道:“对外就说她是得了急症暴毙,明早发丧。”

“好,我会安排。”

“不用了,这事我来处理。你现在马上回‘大园’去看看忆儿的情况,这几日带着他住在那儿别回来了,小孩子要离白事远一点。”

“她的丧事我总要露面吧?”

“你与她并无关系,也无交情,不参加也无妨。”

华采幽冷笑着迈前几步:“你的意思是,萧家的事与我无关?这会儿,你又想起来我不是萧家的人了?”

萧莫豫在她距离半臂时霍然转身:“你本来就不是。”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很散,略有些模糊,听不清楚语气语调。

“你在怪我逼死了她?”华采幽站定,恍惚觉得他披着白色麾裘的背影似是要融入纷扬的大雪,就此消失:“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早在你刚来雍城的时候,就强迫我学着处理萧家事务,将个中厉害险恶人心掰开了揉碎了教给我。如今,我终于不负你的一番苦心,能够不动声色的算计,能够天衣无缝的陪你演戏,能够眼也不眨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我如你所愿,你又为何不高兴?莫非,我心狠手辣毒如蛇蝎,让你害怕了?”

萧莫豫的肩头猛地一动,像是要转过来,却终究举步离去,什么都没说,只有一阵压抑着的咳嗽被风吹进了华采幽的耳中……

回到‘大园’,忆儿果然已经安安稳稳地睡在了自己的小床上,峦来和高粱地以及柳音则围坐在杯碟碎得一塌糊涂的桌边,不语不动,成三足鼎立之势。雪从被撞坏的门板那里呼啸着灌入,已经在三个人的头上身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层。

华采幽看到这般诡异的情景不由得一愣:“你们干嘛呢?”

没人理她。

“冻住了?”

还是没人理她。

“被点穴了?”

继续没人理她。

走进瞧了瞧,只见个个气息平稳神色如常,柳音甚至还冲着她很挑逗地抛了个媚眼。

华采幽于是直接便踹了他一脚:“让你勾搭本老鸨!”

柳音仰面摔倒在地,同一时刻,峦来和高粱地也一起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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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柳施主你输了。”

高粱地冷冷附和:“愿赌服输。”

“兔儿妹妹,你害死我了啊!”

华采幽好奇:“你们在打赌?赌什么?”

峦来挥挥大袖将光脑壳上的积雪拂去:“很简单,谁先动谁就输。”

“为什么要打赌?”

“因为高施主和柳施主靠比武分不出输赢,贫僧便想了这个法子,既不伤和气又不伤身子,却能验出定力水平和内力高下,一时兴起,贫僧便也凑了个热闹。”

“那赌注是什么?”

柳音这时一骨碌爬起来,将华采幽一把抱住,放声哀嚎:“客官求求你,来浇灌我的小菊花吧!”

“……啊?!”

高粱地声音表情依旧冷着,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和迫不及待,俊美的冰山脸上还隐约露出了一抹颠倒众生的坏笑:“这就是赌注,明天守在大门口,抱着每个前来找乐子的客人,说一遍。”

华采幽立马崇敬万分的看向峦来,大和尚则很是谦逊地笑了笑:“不知会有多少客人乐意效劳,让我们拭目以待。”

华采幽忽然想起夏先生曾经说过,柳音的后面还没有被开垦过,眼睛一亮,很兴奋地拍拍他那张惹人怜爱的脸:“你这是初*夜呀!可不能白白浇灌,那些愿意效劳的客人还要竞标,价高者得,然后依次排下去。就凭你这小模样,我相信,就算一天三个也至少能排到后年去!”越想越美,于是不禁叉腰大笑:“我真是太有赚钱的头脑了,钱姐一定会爱死我的!啊哈哈……”

高粱地对此提议表示赞同。

峦来则对着万分悲痛的柳音缓缓竖起他那根如魔似幻的手指头,表示——‘抚摸你的小菊花,笑而不语’……

一番闹腾,天已泛白。

高粱地去养精蓄锐以便稍后看好戏,峦来准备带忆儿进行晨间锻炼,华采幽暂时没什么睡意,柳音估摸着是打击过于惨痛而无法入眠,便带着满脸蛋疼的表情在她周围转悠。

“来,多喝点水待会儿要用嗓子。来,多吃点东西等一下得耗不少体力。”华采幽准备了早点,殷勤地劝柳音吃喝,就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柳音便毫不客气地埋头享用,直到再也喝不下一滴水吃不下一粒米,看着依然热情不减的华采幽,苦笑着打了个嗝:“把我给撑死了,你的心情就会好吗?”

华采幽一听,顿时勃然:“一大早什么死来死去的,吃饱喝足了就滚蛋!”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昨晚你为什么要去山庄,又为什么连夜赶回。风大雪急山道艰险,萧莫豫就算不心疼你,难道就不会不放心?”

“闭嘴!”

柳音叹口气:“既然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啊……”

“高兴高兴,有很么可高兴的?!”华采幽暴怒着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算来算去勾心斗角的很爽吗?你以为我把人给活活逼死了很开心吗?”

“谁死了?”柳音稍一思量:“萧莫豫的那个表妹?”

华采幽没回答,只是略显惊讶地看着他。

柳音蹙了眉,站起身,将窗打开,淡淡说了句:“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死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那样千辛万苦的找来,总要做出点什么吧?”柳音倚着窗棂,探手接了几片雪花,旋即轻轻一笑:“不过也许,是兔儿妹妹你太厉害了。”

“我厉害?我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用完了就扔!”

柳音将掌心一直未融的雪花吹开,唇角的纹路里仿若带了一抹意味深长:“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负气话?如果是后者,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倘若被别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华采幽心中猛然一窒,眼前又现出当时萧莫豫的背影,孤寂萧索,难掩疲惫。

他不让她再继续参与,也许是因为不想薛凝的突然死亡给她带来什么危险吧?

那么也就是说,薛凝的死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才会让他有那样的反应?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薛凝根本就是必死无疑,他不可能全无应对之法。

或者,他仅仅因为薛凝的香消玉殒而伤心难过,而迁怒怨恨于她?

另外,薛凝明摆着是已经准备好了今夜赴死的。莫非,居然早就算准了此次行动会失败?那又为何还要一意孤行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这番作为,求的是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还有,薛凝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摇摇头,甩开如雾的谜团,华采幽走到柳音身边:“对了,你该不会事先就知道我们的计划吧?否则,怎会配合得那么好?”

“你们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只不过,我的鼻子恰巧能闻出很多诸如毒啊蛊啊之类的东西罢了。昨晚我刚进这园子,便察觉到不对劲,横竖无事就索性留下来瞧瞧热闹。吃饭的时候,那迷药的味道越发明显,可是功力最为深厚的大和尚却一直神情自若恍然未觉。而高粱地的呼吸,也明显不是一个酩酊大醉的人应该有的。于是,我自然就猜到你们早有安排,想要将计就计请君入瓮。不过呢,我又不想真的被迷倒,所以便只好寻个机会离开了。”

“幸亏那些‘黑羽卫’的人没你这么多的花花肠子,否则,我们的计策可就行不通了。”华采幽想了想又问道:“蛊也是能闻出来的么?”

被表扬了的柳音笑得那叫一个菊花怒放,洋洋自得滔滔不绝:“在我曾经待过的死亡山谷里,什么要人命的玩意儿都有。想要活着,就必须得会几手绝活才行。”柳音笑嘻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次去京城我就靠着我的这个宝贝闻出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族,对连咱们江湖人都极为不耻的巫咒下蛊之事居然非常赏识,而且,还真被他们新弄出了几种非常阴毒的蛊虫来控制一些大臣和死士。”

“皇家……”华采幽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下意识紧紧拉住了柳音的袖口:“那么,你能闻出来一个人有没有中蛊吗?”

“问题应该不大。”柳音见她这副模样,不禁也敛了笑:“雍城地界之内从来没有巫蛊的踪迹,难道……”

“不……没……”华采幽嗫嚅着低下头,看着自己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她都已经死了,还能做什么呢?蛊虫不是应该随着饲主的死亡而消失的吗……”

柳音眸色一凛,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瞬息变了几变,最终定格成促狭的笑,轻轻戳了她的额头一下:“兔儿妹妹,我逗你玩儿呢!那巫蛊乃是历朝历代官府严禁的东西,只存在于遥远的热带苗疆。就连京城的天气那些蛊虫都无法存活,更别说漠北这种能活活冻死人的鬼地方了。况且据我所知,雍城的城主对凡是歪门邪道的江湖禁术向来都深恶痛绝大力清剿,所以巫蛊对这儿的人而言,就是彻彻底底的传说,还不如神仙来得可信些。”

华采幽猛地抬眼瞪着他:“真的?你没骗我?”

柳音双手捧心,皱了眉,扁了嘴,做出委屈难过的样子:“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把我当成一个骗子!”

“切!你刚刚不就骗我了?”

“我那是逗你!”

“……快点梳洗打扮给我滚到大门口为你的小菊花寻找灌溉的甘露去!”

“…………”

当日,柳音只弄到了一支甘露,因为‘销金楼’打开大门做生意后迎来的第一个客人,是魏留。

雍城的城主看着一个猛子扎过来,抱住他的腰腻声撒娇的黑裘男子,小小震惊了一下,便很是爽快地回答:“好吧!”

柳音听了这声音方睁开紧闭着的眼,抬头一瞧,惊悚骇然。

旁边的三个围观群众纷纷撒花,表示值回票价……

魏留并没有能够浇灌柳音的小菊花,因为柳音逃跑了。在看清自己抱住的究竟是谁的‘小蛮腰’之后,像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立马就窜得连影儿都没了。

魏留望着他矫健的身影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花老板,这样的服务态度可不行呀!”

华采幽乐呵呵的颠过来,抛着专业老鸨的小媚眼:“客官不要生气,要不,咱换一朵小菊花浇浇看?”

顺着她的视线,魏留上下打量了两眼,点点头:“不愧是代表了你们‘销金楼’小倌形象的人,果然不是凡品。”

已经有了丰富经验的高粱地毫不在意他放肆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想要我吗?那你倒是过来呀!”

冷冷的少年与冷冷的天气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虽然明明是挑逗勾引的话语却愣生生让周围的温度降了一大截。而更加诡异的是,那种冷到了骨子里的气质偏偏带着仿若能将血液燃烧的魅惑,让人忍不住想要被烧成灰烬。

魏留愣了一下,旋即轻笑举步,每一步的频率和间隔都像是精准测量过,全无偏差。

高粱地则立在原处,看似随随便便站着,浑身上下却没有丝毫的破绽。

纷扬而落的雪花,竟仿佛遇到了什么阻隔,没有一片能落入两人周围的五尺范围之内。

华采幽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刚想开口,峦来已经身子一晃,轻松进入那层无形的障碍,到了高粱地身侧,然后拉着他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只用醇厚的男低音留下一句话:“高施主的小菊花只有在高粱地的土壤里浇灌才能盛开,眼下天寒地冻不便松土。所以贫僧建议,魏施主还是待来春再来高粱地给高施主的小菊花一洒甘露吧!”

雪像是又大了点儿,卸去了力道的魏留,肩头很快便落了薄薄的一层莹白。

华采幽将他的伞重新撑起,递给他:“乱来是怕小高像对别的客人那样对你,所以才把他拉走了的,毕竟,你们俩一旦动起手来,我这‘销金楼’估计至少能被拆了一大半……”边说边猥琐地凑近:“常离啊,怎么不早说你也好这一口呢?我也好让夏先生给你物色几个极品呀!”

魏留接过伞,细细瞧了她几眼,淡淡道:“不过是为了博君一笑罢了,我想,他们几个也是抱了同样的心思。”

华采幽张了张嘴,挠了挠头,最后叹了口气:“难道我看上去真的像是很糟糕的样子?”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么?”魏留探过身,轻轻将她发端的几瓣落雪吹去:“拼命伪装心情好,就像一盘烧焦了的大头菜还要盛装打扮一样,惨不忍睹。”

“……反正都是一盘老干豆角了,惨不忍睹就惨不忍睹吧!”

“就算是老干豆角,也要是最美味的。阿采,我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好看最漂亮的那一个,至少,在我眼里是。”

华采幽用指甲无意识地划着伞柄:“常离,好像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魏留像是不忍心眼看着可怜的伞再受摧残,便索性将之取走收起,让自己手中的伞护住她的全身:“忆儿安然无恙,雍城的‘黑羽卫’也被我一网打尽,这段日子以来的谋划终于顺利收网。所以你会不开心,应该是因为薛姑娘的死。”

昨晚抱走忆儿的人被峦来他们制住,已经证实了是‘黑羽卫’的人。上次,魏留不能因为‘黑羽卫’对萧莫豫和华采幽两个无官无职的人下手而有什么动作。但这次不同,忆儿的背后,是皇家。

华采幽不答反问:“那些人,的确是接受安阳郡主指挥的?”

“是。”

“睿王爷拥立三皇子,那么,安阳郡主很可能就是三皇子派来的。”

“是。”

“所以,三皇子已经知道了忆儿的存在,并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华采幽苦笑了一下:“我们忙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确定此事。接下来,是结束,还是开始?恐怕,只要新皇不登基,雍城的这场风波,就不会真正的平息下来。”

魏留蹙了眉,却不语,唯有静静地看着她。

“常离,忆儿他……是太子的儿子,对不对?”

魏留像是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无奈地叹息:“阿采……”

“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不过是一直不敢承认而已。”华采幽偏转了头,望着伞外的风雪:“萧莫豫起初是受太子所托,来看一眼那个曾经欢好一月的女子。却不料,竟发现她已经生下了太子的骨肉。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太子所有的儿子均已夭折,想来不是意外那么简单。皇家的子嗣有多重要,毋庸多言。身为储君,却一直无后,无疑是夺嫡中一个最大的软肋。据我所知,当今天子年迈体弱,恐怕大行之日并不久远。所以,对太子而言,忆儿简直是老天爷赐下的救命稻草杀手锏。为了避免出现之前的惨剧,在没有万全的部署之前,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忆儿的身份。于是萧莫豫便留了下来,奉命暗中保护云舒母子,顺便,封桩销金楼’所有知情者的口。否则,若果真只是一个京中旧友的孩子,又何须动用到神秘的暗卫?”

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积攒力气,再度开口时,声音中还是带了丝丝颤抖:“而既然是太子的后人皇家的血脉,其母即便不是高贵的豪门闺秀,至少也要身家清白,万万不能是风尘中的女人。所以云舒的存在,是个祸患。想必,太子早已安排好了一个有着合适身份的亲娘给忆儿,不出名不显眼,有户籍可查,却已然亡故,大概碰巧还没有任何亲人。萧莫豫在机缘巧合之下收留了忆儿,并做了他的干爹,日后也同样会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太子来个父子相认,给对手带来措手不及的一击。

将来太子继位,忆儿至不济也是个王爷。就算号称没有参与夺嫡之争,无法论功行赏,但萧家却已然能够保得百年富贵。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太子失败,三皇子也没有任何把柄能对萧家不利。总而言之,萧莫豫此行,只赚不赔。只可怜了云舒,不得不死。”

魏留稍稍前倾了身子,将与华采幽之间的空隙压缩到最小,似乎是想要借此举把自身的热量传给她,让她可以暖和一些:“阿采,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猜出忆儿的真正身份,却没想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连你都不能说的人,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呢?……萧莫豫定然早就告诉云舒,她一直苦等的那个人是谁,否则,以云舒向来的傲气,何至于要抱着忆儿给他下跪?想必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达成了协议,让萧莫豫收忆儿为义子。可笑我还一度以为,他全是为了我……”

华采幽自嘲地笑了笑,抽抽鼻子:“也许,他的确为云舒安排了退路,的确没想让云舒去死。但无论如何,云舒还是死了。痴心等候的男人,不仅不能完成誓言,不仅这一生再也无法相聚,而且,还根本就觉得她的存在是自己的耻辱,是通往权力颠峰的绊脚石。做为一个女人,她的心已成灰。而做为一个母亲,她则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给儿子争得一个前程似锦,不惜,以自己的骨血为儿子铺平未来的路……这些,萧莫豫也许不懂……他也许不懂,在说出忆儿生父是谁的那一刻,就已经断绝了云舒的生机。可是,他那样了解人心看透世事,难道真的……不懂……”

魏留抬手搭在她的肩头,向下按了按,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萧兄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即便当真做了什么,也必有苦衷。”

华采幽轻轻笑了起来,笑出了两行泪珠,却在落地前被寒风吹散:“你不用为他开脱,也开脱不了。这几个月以来,我越来越了解他,也越来越明白他身上的担子。想要支撑起诺大的萧家,本来就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很多的不得不为。我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只顾着自己的坚持。所以,这次我才会急着出面,逼死了薛凝。毕竟是他的宗亲,毕竟对他一往情深,我不想他为难,不想在他的重重负累上再加一层。”

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无法保持最初的洁白,那么我愿意跟他一起,变灰变黑。”

魏留的瞳孔猛然一缩,缓缓收回放在她肩头的手,握拳,拢于袖中,视线自她满是决然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在她发间的‘血玉簪’上:“既然无怨无悔,又为何难过?”

华采幽擦去腮边的泪痕:“我怕他会把我推开,因为,我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他若果真这样做,还值得你为他付出,为他伤心么?”

“话虽如此……”

“阿采,倘若你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也不能再畏惧退缩。”魏留下颌的棱角,此时显得越发分明,就如他昂然挺拔的身姿,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度:“你说的没错,这一切,也许只是一个开始。据我所知,太子很可能已经无法再有子嗣,也就意味着,忆儿是他唯一的希望。还有,我前两日刚刚接到的京中传来的线报,杜绝了数十年的巫蛊之术眼下正在皇族中悄然蔓延……”

华采幽失声:“巫蛊?”

“对。其中有一种,极为难练却也最为阴毒。是用人来做饲主,给血缘亲属下蛊。一旦成功,则饲主和被下蛊者就相当于有了生死契约。只要饲主身亡,则蛊毒就会发作,被下蛊者不出一个月,必死无疑。薛姑娘此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受三皇子的指派,来把忆儿变成饲主,从而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太子。就算日后真的追究起来,罪魁祸首是萧兄的表妹,到时,整个萧家都无法幸免,可谓一举多得。幸好,忆儿有峦来大师和高粱地这样的绝顶高手保护,让她无从下手。想必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等不及而兵行险着。”

华采幽只觉浑身又被那种无可言喻的冷所紧紧包围:“一定……要是直系血亲么?”

“非直系好像也可以,不过,大概效果应该会差一些。比如死期会拖长,但相应的,反噬力度会增加,所受的苦楚也就大很多……”魏留解释了两句,才发现不对劲,忙扶住抖得不像话的华采幽:“阿采你怎么了,很冷吗?”

“常离……”华采幽的上下两排牙齿开始忍不住的打架:“没救了么?中了这种蛊真的没救了么?”

魏留眸色一敛,旋即放松了表情:“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没有治不好的病也没有解不了的毒,巫蛊之术也是一样。”

华采幽顿时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他的小臂:“那你帮我查查,如何救!”

“为什么?是你认识的人中了蛊,还是你……”

“没有没有没有!我……我只是好奇……”

“好。”魏留温暖的掌心轻轻覆着华采幽冰冷的手背:“我说过,凡是你想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办到。”

“谢谢你……”华采幽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肯定是我多想了……她既然爱他,又如何忍心伤他……可是,柳音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巫蛊之术的实情……”

魏留一手撑伞,一手紧紧揽着她,额前有几缕黑发被狂风吹散,搭在眼前,掩住了幽深的双眸……

接下来的日子,萧家山庄为薛凝举丧,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销金楼’自然也派了代表。不过华采幽没有去,成日只待在‘大园’里逗忆儿玩,跟峦来扯淡,偶尔调戏两把高粱地,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逍遥生活,每天乐颠颠的看上去过得很是哈屁。

期间,魏留一直没有来过。柳音则像是被他那句‘好吧’给吓得人间蒸发,自从那日逃窜了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而萧莫豫,从未出现,亦无只言片语。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些天终于停了,这日,薛凝的棺柩要被运送回老家安葬。

华采幽对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独自策马奔了山庄,推开‘寄墨轩’的院门,走进只有她和萧莫豫两人才能自由出入的书房。

庄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忙丧事的收尾,这小院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加上萧莫豫以及随身侍从都去了城外送棺,此时更是安静得乃至于有些死寂。

书房里的陈列摆设没有任何变化,包括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信笺,也还是那样的繁杂却丝毫不乱。

只是,原本只该有书墨清香的空气里,像是混杂了一丝淡淡的药味。

华采幽关上房门,直接走到书架前,打开了那个暗格。

里面的东西依然整整齐齐分成两摞,画稿的那一摞看上去又厚了许多。

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打开,竟是个贵气逼人的老妇,虽已白发苍苍,却腰板挺直精神矍铄,正乐呵呵地望着不远处一群嬉戏的孩童。

又打开一张,依然是那个老妇,较之前略显年轻些,笑逐颜开高坐厅堂,正探手接过面前一对新人所敬的茶。

华采幽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索性从中间抽出一副,却又是一对新人,凤冠霞帔的新娘正与大红吉服的新郎行夫妻对拜之礼。一个喜帕盖头,一个颔首躬身,不见面容。

但华采幽就是能看得出,那新娘是她,而新郎,却不是萧莫豫……

薄薄的几十张画纸,华采幽的一生。

他是想用画笔记下她所有的年华吧?可是,又为什么要急着将未来的数十年都提前画完?而且,她的生命里为什么没有他的影子……

怔忪间,华采幽忽听有响动,回头,见一鸽子正用翅膀扑扇着窗纸。

认出这是萧府所饲养的专门用来传递重要情报的信鸽,便开窗解下了其脚上悬着的密封小铁筒。

攒在手心里犹豫片刻,终于从中取出了纸条。

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蛊毒的解法已有眉目,属下再次提醒公子,定要保住饲主之命,切记。’

落款是,古意。

——“姐姐,你真的要我死吗?”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跟表哥在一起。”

……………………

华采幽望着院中银装素裹的青松,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等到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竟不知怎的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原来,萧莫豫早已知晓蛊毒之事,并暗中派出古意寻求化解之法。

原来,萧莫豫之所以让她离开,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不想她知道他中了蛊,不想让她知道是她华采幽亲手诱发了他体内的毒,亲手断了他的生机。

原来,这就是薛凝的目的……

日头一点一点西沉,温度一点一点下降。

华采幽在彻底冻成一座冰雕之前挣扎着爬了起来,略作调息后,迈着仍有些僵硬的腿走出‘寄墨轩’,然后便碰到了一个人。

安阳郡主一身素色衣裙,披白色斗篷,俏生生的向她走来,娇美的脸上仿若带着些许尚未退尽的哀戚之色。

“花老板怎么没去送薛姐姐的最后一程?”

华采幽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周围,懒得再跟她假言客套虚与委蛇,便直接问道:“郡主想必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花老板果然是快人快语。”安阳在她两步之外停下,纤纤玉指抱着个精致的暖手炉:“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薛姐姐的死,与你有关吧?”

华采幽把几成冰块的双手放到自己的嘴边使劲呵了几口气,漫不经心回了句:“此话怎讲呢?”

安阳看着她在不拘小节间所透出的洒脱随性,秀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语气便不再能维持一贯的淡然疏离,含了连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尖刻:“因为我了解她,因为我知道她只会死在你的手上!”

华采幽的动作一顿,目光一扫,骤然发出的凌厉竟迫得安阳不由得后退半步:“如此说来,她做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想必,你们在途中遇到她,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吧?……莫非,那阴毒的巫蛊也是你给她的?!”

安阳闻言大惊:“巫蛊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然有我的途径,不劳郡主费心!”华采幽猛地逼近,居高临下看着身量娇小的对方,声音神情不掩肃杀:“敢问郡主,解蛊的法子,是什么?”

安阳毕竟不是寻常女子,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微微抬起下巴,自有一番冷峭的气势:“法子我当然有,只不过……”

没容她说完,便被华采幽不耐烦打断:“废话少说,你要什么条件?”

安阳勉强压下不悦,忽地一笑:“花老板这么聪明,又怎会不知?”

“果然是这样……”华采幽于是也笑了:“但我不明白,薛凝为何竟会如此好心,甘愿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你和萧莫豫,为你做嫁?”

“她当然不会,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所以,她其实不知你能解蛊……”华采幽认真的想了想,又道:“说不定,那个蛊毒也不是你给她的,你原本的作用只是寻个机会将她名正言顺送到我和萧莫豫的身边,让她可以方便对忆儿下手。”

安阳紧了紧披风,沉默少顷:“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倒也不妨再让你明白一些。没错,那个蛊毒是三皇子派人交给薛姐姐的,我在此事中的任务也的确如你所言。只不过,事情后来的发展却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薛姐姐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是要让萧公子跟她一起共赴黄泉,而且,要由你亲手送他们上路,所以,才会配合着我们做足了戏。我想,她一定爱极了萧公子,恨极了你。”

虽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然而当真被证实的一瞬,却仍然足以将人推进无底深渊。

华采幽闭了闭眼睛,拼命驱散眼前泛起的浓浓黑雾:“你早知她违背了命令,对萧莫豫下蛊,为何不阻止?”

安阳掩口轻笑:“我为什么要阻止呢?她依计行事自然很好,可擅作主张对我也没什么坏处,甚至,更加有利。我的城主表哥因为你而拒了皇上给我们的指婚,那我睿王府便也只有与萧家联姻一途好走。相比较孤注一掷扶持三皇子而言,与掌控了全国半数以上经济命脉的萧家结成联盟,才是最好的选择。其实说起来,事情弄到眼下这步田地,好像根本就是你自己造成的。这是否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呢?”

微微侧了身子,偏首看着在雪地里觅食的鸟雀,悦耳的声音里带着丝丝残忍:“那蛊毒的解药只有我有,而且普天之下,仅此一颗。因为其余的,已经全都被我给毁了。哦对了,如果想要重新配出来的话,至少要三年的时间。相信我,萧公子是绝绝对对没有命能等到那一天的!”

“你并不爱他,何苦要……”华采幽觉得自己的这句话真是既无力又多余,故而还没说完便自嘲地笑了起来:“皇亲贵胄的婚事,本就是一桩交易。离开那样的环境才不过一年多,我居然就变得天真起来。”

安阳不屑的冷哼:“你本就不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

“是啊,所以我能猜到,也明白你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却永远无法接受。比如,我真的难以理解,你一边口口声声管薛凝叫‘姐姐’,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她沦为一个悲惨的笑柄。她到死都以为,自己成功了。她所爱着的人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与她相会地府,在这世上,她没能得到的,别人也一样。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为人作嫁的笑话!”

“我们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有真正的姐妹。况且,我没有亲手杀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安阳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紧紧闭上嘴巴,仰首望着在空中飞翔的鸟儿,再度开口时,已恢复了和缓:“至少,薛姐姐死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

华采幽想要试着回忆薛凝死时的模样,究竟有没有笑。可却只记得她仰脖喝下那杯中液体后,随着茶盏落地的轻响,那些碎片所发出的冷光,锋利如刀……

“花老板,言尽于此。”安阳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华采幽,自轻启的朱唇里吐出一句话:“对萧公子,你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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