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营造意境时,常在谋取“情”的新意上做文章,如借蜜蜂的勤劳创造而无所求的特点,来寄情社会主义建设者的高尚情操。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杨朔经典散文,供大家欣赏。
杨朔经典散文:泰山极顶
泰山极顶看日出,历来被描绘成十分壮观的奇景。有人说:登泰山而看不到日出,就像一出大戏没有戏眼,味儿终究有点寡淡。
我去爬山那天,正赶上个难得的好天,万里长空,云彩丝儿都不见。素常,烟雾腾腾的山头,显得眉目分明。同伴们都欣喜地说:“明天早晨准可以看见日出了。”我也是抱着这种想头,爬上山去。
一路从山脚往上爬,细看山景,我觉得挂在眼前的不是五岳独尊的泰山,却像一幅规模惊人的青绿山水画,从下面倒展开来。在画卷中最先露出的是山根底那座明朝建筑岱宗坊,慢慢地便现出王母池、斗母宫、经石峪。山是一层比一层深,一叠比一叠奇,层层叠叠,不知还会有多深多奇,万山丛中,时而点染着极其工细的人物。王母池旁的吕祖殿里有不少尊明塑,塑着吕洞宾等一些人,姿态神情是那样有生气,你看了,不禁会脱口赞叹说:“活啦。”
画卷继续展开,绿阴森森的柏洞露面不太久,便来到对松山。两面奇峰对峙着,满山峰都是奇形怪状的老松,年纪怕都有上千岁了,颜色竟那么浓,浓得好像要流下来似的。来到这儿,你不妨权当一次画里的写意人物,坐在路旁的对松亭里,看看山色,听听流 // 水和松涛。
一时间,我又觉得自己不仅是在看画卷,却又像是在零零乱乱翻着一卷历史稿本。
杨朔经典散文:海市
我的故乡蓬莱是个偎山抱海的古城,城不大,风景却别致。特别是城北丹崖山峭壁上那座凌空欲飞的蓬莱阁,更有气势。你倚在阁上,一望那海天茫茫、空明澄碧的景色,真可以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洗得干干净净。这还不足为奇,最奇的是海上偶然间出现的幻景,叫海市。小时候,我也曾见过一回。记得是春季,雾蒙天,我正在蓬莱
阁后拾一种被潮水冲得溜光滚圆的玑珠,听见有人喊:“出海市了。”只见海天相连处,原先的岛屿一时不知都藏到哪儿去了,海上劈面立起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山峦,黑苍苍的,像水墨画一样。满山都是古松古柏;松柏稀疏的地方,隐隐露出一带渔村。山峦时时变化着,一会山头上幻出一座宝塔,一会山洼里又现出一座城市,市上游动着许多黑点,影影绰绰的,极像是来来往往的人马车辆。又过一会儿,山峦城市慢慢消下去,越来越淡,转眼间,天青海碧,什么都不见了,原先的岛屿又在海上重现出来。
这种奇景,古时候的文人墨客看到了,往往忍不住要高声咏叹。且看蓬莱阁上那许多前人刻石的诗词,多半都是题的海市蜃楼,认为那就是古神话里流传的海上仙山。最著名的莫过于苏东坡的海市诗,开首几句写着:“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摇荡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可见海市是怎样的迷人了。 只可惜这种幻景轻易看不见。我在故乡长到十几岁,也只见过那么一回。故乡一别,雨雪风霜,转眼就是二十多年。今年夏天重新踏上那块滚烫烫的热土,爬到蓬莱阁上,真盼望海上能再出现那种缥缥缈缈的奇景。偏我来的不是时候。一般得春景天,雨后,刮东风,才有海市。于今正当盛夏,岂不是空想。可是啊,海市不出来,难道我们不能到海市经常出现的地方去寻寻看么?也许能寻得见呢。
于是我便坐上船,一直往海天深处开去。好一片镜儿海。海水碧蓝碧蓝的,蓝得人心醉,我真想变成条鱼,钻进波浪里去。鱼也确实惬意。瞧那海面上露出一条大鱼的脊梁,像座小山,那鱼该有十几丈长吧?我正看得出神,眼前刺溜一声,水里飞出另一条鱼,展开翅膀,贴着水皮飞出去老远,又落下去。
我又惊又喜问道:“鱼还会飞么?”
船上掌舵的说:“燕儿鱼呢,你看像不像燕子?烟雾天,有时会飞到船上来。”那人长得高大健壮,一看就知道是个航海的老手,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他问我道:“是到海上去看捕鱼的么?”
我说:“不是,是去寻海市。”
那舵手瞟我一眼说:“海市还能寻得见么?”
我笑着说:“寻得见——你瞧,前面那不就是?”就朝远处一指,那儿透过淡淡的云雾,隐隐约约现出一带岛屿。
那舵手稳稳重重一笑说:“可真是海市,你该上去逛逛才是呢。”
赶到船一靠近岛屿,我便跨上岸,走进海市里去。
果然不愧是“海上仙山”。这一带岛屿烟笼雾绕,一个衔着一个,简直是条锁链子,横在渤海湾里。渤海湾素来号称北京的门户,有这条长链子挂在门上,门就锁得又紧又牢。别以为海岛总是冷落荒凉的,这儿山上山下,高坡低洼,满眼葱绿苍翠,遍是柞树、槐树、杨树、松树,还有无数冬青、葡萄以及桃、杏、梨、苹果等多种果木花树。树叶透缝的地方,时常露出一带渔村,青堂瓦舍,就和我小时候在海市里望见的一模一样。先前海市里的景物只能远望,不能接近,现在你却可以走进渔民家去,跟渔民谈谈心。岛子上四通八达,到处是浓荫夹道的大路。顺着路慢慢走,你可以望见海一般碧绿的庄稼地里闪动着鲜艳的衣角。那是喜欢穿红挂绿的渔家妇女正在锄草。有一个青年妇女却不动手,鬓角上插着枝野花,立在槐树凉影里,倚着锄,在做什么呢?哦!原来是在听公社扩音器里播出的全国麦收的消息。
说起野花,也是海岛上的特色。春天有野迎春;夏天太阳一西斜,漫山漫坡是一片黄花,散发着一股清爽的香味。黄花丛里,有时会挺起一枝火焰般的野百合花。凉风一起,蟋蟀叫了,你就该闻见野菊花那股极浓极浓的药香。到冬天,草黄了,花也完了,天上却散下花来,于是满山就铺上一层耀眼的雪花。
立冬小雪,正是渔民拉干贝的季节。渔船都扬起白帆,往来拉网,仿佛是成群结队翩翩飞舞的白蝴蝶。干贝、鲍鱼、海参一类东西,本来是极珍贵的海味。你到渔业生产队去,人家留你吃饭,除了鲐鱼子、燕儿鱼丸子而外,如果端出雪白鲜嫩的新干贝,或者是刚出海的鲍鱼,你一点不用大惊小怪,以为是大摆筵席,其实平常。
捕捞这些海产却是很费力气的。哪儿有悬崖陡壁,海水又深,哪儿才盛产干贝鲍鱼等。我去参观过一次“碰”鲍鱼的。干这行的渔民都是中年人,水性好,经验多,每人带一把小铲,一个葫芦,葫芦下面系着一张小网。趁落潮的时候,水比较浅,渔民戴好水镜,先在水里四处游着,透过水镜望着海底。一发现鲍鱼,便丢下葫芦钻进水底下去。鲍鱼也是个怪玩意儿,只有半面壳,附在礁石上,要是你一铲子铲不下来,砸烂它的壳,再也休想拿得下来。渔民拿到鲍鱼,便浮上水面,把鲍鱼丢进网里,扶着葫芦喘几口气,又钻下去。他们都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嘻笑欢闹,往我们艇子上扔壳里闪着珍珠色的鲍鱼,扔一尺左右长的活海参,扔贝壳像蒲扇一样的干贝,还扔一种叫“刺锅”的怪东西,学名叫海胆,圆圆的,周身满是挺长的黑刺,跟刺猬差不多,还会爬呢。
最旺的渔季自然是春三月。岛子上有一处好景致,叫花沟,遍地桃树,年年桃花开时,就像那千万朵朝霞落到海岛上来。桃花时节,也是万物繁生的时节。雪团也似的海鸥会坐在岩石上自己的窝里,一心一意孵卵,调皮的孩子爬上岩石,伸手去取鸥蛋,那母鸥也只转转眼珠,动都懒得动。黄花鱼起了群,都从海底浮到海面上,大鲨鱼追着吃,追的黄花鱼??叫。听见鱼叫,渔民就知道是大鱼群来了,一网最多的能捕二十多万条,倒在舱里,一跳一尺多高。俗话说得好:“过了谷雨,百鱼上岸。”大对虾也像一阵乌云似的涌到近海,密密层层。你挤我撞,挤的在海面上乱蹦乱跳。这叫桃花虾,肚子里满是子儿,最肥。渔民便用一种网上绑着罈子做浮标的“罈子网”拉虾,一网一网往船上倒,一网一网往海滩上运,海滩上的虾便堆成垛,垛成山。渔民不叫它是虾山,却叫做金山银山。这是最旺的渔季,也是最热闹的海市。
杨朔经典散文:樱花雨
箱根遍地都是温泉,山水又秀气,不去洗一回温泉,是不能算是到了日本的。春三月,我偷闲去玩了两天。像庐湖,像白头的富士山投在湖里的倒影,一一都领略过了,便坐悬空缆车下到一条名叫岛堂的谷底,宿到一家旅舍里。这家旅舍造得曲榭回廊,十分精巧,屋里陈设着几色古玩,纯粹是日本风味。我换上一领宽袍大袖的和服,洗了洗温泉,去去满身的风尘,一个名叫君子的姑娘便用托盘端来晚餐。
君子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着物”,文文静静的,眉目挺淳厚。她跪在席子上,替我们添茶添饭,特意劝我尝尝玉色小磁碗里的几片生鱼,说是才不一会儿,那金枪鱼还是活的呢。我蘸着酱油吃了两片生鱼,味儿很香,实在好吃。
君子忽然轻轻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很正经的好人啊。”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君子柔声说:“你们不像别人,来了就喝酒,就胡闹。”
我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的么?”
君子含笑说:“知道,所以你们才这样好,也不欺负人。”
我就问:“还有人欺负你么?”
君子低下眼睛说:“我们当下女的,谁都瞧不起,谁愿意欺负就欺负。一见了美国兵更吓死人。”
“美国兵多不多?”
“好像不少,连富士山都有美军的射击场呢。我的家在横须贺,本来是美国海军基地,你没见那些美国兵啊,横行霸道,比狼都恶。”
“那些恶狼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
这一问,君子迟疑起来。她侧着耳朵听听纸门外边,想说又咽住,最后支支吾吾说:“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我也不大清楚。一见美国兵,吓得你魂儿都飞了,躲都躲不迭,谁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
我不禁望着她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君子的脸色忽然一变,显得怪凄凉的,半天才像自言自语地说:“死了,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说着她的眼直瞪瞪地望着窗外,默不作声。
窗外正是一片黄昏景色,对面山坡上的松树林子浮起一层苍苍茫茫的烟雾。起了大风,从山顶压到谷底,四处横冲直撞,震得窗户嘎啷嘎啷响。
君子勉强一笑,有意改变话题说:“起风了,该下雨了。这儿的风景本来是很美的:春天对山有樱花,秋天满山都是红叶,跟画一样。今年落了场春雪,樱花受了寒,到现在还没开。这一场风雨,只怕樱花开不好了。”
我便问道:“樱花最盛能开几天?”
君子说:“也不过几天。有时正在盛开,一夜暴风雨,就谢了。”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我听说日本人常常把生命比做樱花,悲叹生命的短促。君子的凄苦神情,也许是惋惜自己零落的青春,也许是不能忘记自己痛苦的身世吧?这个善良的日本姑娘到底有一段怎样伤心的历史,她有点怕,不敢说。不说也想象得出。她的遭遇无非是当前日本人民常常遭遇的,她的痛苦必然也是当前日本人民共同的痛苦。
我来到日本不久,听的不多,见的不广,但在那五光十色、纸醉金迷的纷乱生活中,有些事物给我的刺激特别深。一位知心的日本朋友曾经问我对日本的印象,我说日本有四多。哪四多呢?车祸多,广告多,保险公司多,当铺多。每逢我在热闹的通衢大道看见车祸牌子上标明每天大量伤亡的人数,真有点触目惊心。每逢我望见空中的气球广告,夜市上离奇古怪的霓虹灯广告,像东京银座一座大楼的屋顶上蹲着只大猫头鹰,两只眼睛不停地转着,转着转着闭上一只,做出调皮的模样儿,我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一座烂泥塘里,到处是一片混乱。但是,当我看见火灾、生命一类保险公司的广告,特别是在深夜,当我远远望见偏僻小巷里亮起一块写着朱红色“质”字的招牌,就有一股阴惨惨的冷风扑到我脸上,我想象得出日本人民在那畸形的繁华后面,生活命运有多么悲惨。
我指出这四多,那位日本朋友却说:“还得加上一多:美军基地多——这是日本人民一切灾难的主要根源。”接着他告诉我,根据医生的说法,在病态的日本社会里,有两种病最可怕。一种是许多青春少女遭到美军的奸污,怀了孕,打胎后营养太坏,生活憔悴,因而转成癌症。另一种是许多人受到生活的压迫,时时刻刻精神极度紧张,害怕失业,害怕挨饿,劳累又过度,久而久之,便得了精神癫痫症,一发作,什么样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
在这样千疮百孔的社会里,日本人民的命运是不难想象的,又何必深追君子个人的惨史呢。
君子的苦难应该是有时代性的,可惜在君子身上,我却看不见日本人民那种大无畏的时代精神。这种精神表现在翻江倒海的反对“日美安全条约”斗争中,也表现在当前的春季斗争中。君子是那样胆怯,那样柔弱,看不见自己的明天,更看不见日本的未来。
这一宿,我躺在岛堂的温泉旅舍里,从君子想到日本,想的很多,翻来覆去睡不稳。日本人叫温泉是地狱,也许我真睡在地狱边上呢。
后来我终于睡着,赶一醒,天大亮了,耳边响着一片潇潇洒洒的声音。君子含着微笑,拉开纸门,慢静静地走进屋子,推开挡窗的木板,窗外正落着春雨。我朝对山一望,山脚一带浮着白色,好像是积雪,不觉惊讶地问道:“是下雪还是下雨呀?”
君子温柔地笑道:“是下雨。你看对山,经过这一夜风雨,樱花都催得咧开嘴了。”
对山那一片白色,原来是半开的樱花。
吃完早饭,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坐悬空缆车出谷去。电灯一下子灭了,停电了,缆车挂在半空中,也不能动,急得上头的游客乱叫唤。
君子忍不住自言自语悄悄说:“敢许是罢工吧?”从她那对柔和的眼睛里,我瞟见有两点火花跳出来。想不到在这个怯生生的心灵里,也隐藏着日本人民火一样的愿望。原来是我错看她了。
我倒不急着出谷,索性站到窗前,望着对山乍开的樱花。风雨能摧残樱花,但是冲风冒雨,樱花不是也能舒开笑脸么?赶明儿,风雨消歇,那霜雪也似的花儿该开得多么美,多么盛啊。如果樱花可以象征日本人民,这风雨中开放的樱花,才真是日本人民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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