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我应前老板之邀,独自一人来到西安工作。那时,我结婚五年,没要孩子,形式上仍保持着独身的自由,拎一个皮箱,买一张机票,抬腿就走。那是我婚后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家在外工作,我以为多年的出差奔波,早已炼就随处扎根独立生存的能力,却不想,如影随行的孤独感整整包围了我一年。
一个人住一套老旧的两居室。不开火,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不看,只为听听说话声,让空荡荡的屋子不那么安静。周末,偶尔会一个人搭公交去两三站外的影院看一场电影,一个人吃着爆米花,一个人跟着剧情,哭,笑。也会和同事们聚会、K歌,然后在深夜,独自回到租来的房子,将双脚泡在热水里,感受着由下而上升腾的暖意,心里却是无边无际的孤独,清冷。
想家。真想。
那时,QQ、打电话或发短信寻求老公安慰,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而他和我一样,正在另一个城市开始焦头烂额的新工作,要组建团队,要打开局面,要提升销量,压力山大。我发短信说“想你”的时候,他在搞外联喝酒到吐;我说“今天写了一天稿子,腰酸背痛”的时候,他在和员工聚餐鼓舞士气;我QQ吐槽工作杂乱、无人可用的时候,他却只能快速地回一句“我在面试,回头再聊”。而我的孤独感,就在他不能秒回的信息里,在他不方便接听只能挂掉的电话里,在他越来越长时间灰色的QQ头像里,成倍滋长。
床头摆满了一摞摞买来的书,我没有心情去翻;房东留下了一应俱全的厨具,我懒得给自己侍弄一顿可口的晚餐。我沉浸在无法抵抗的孤独里,被它侵蚀,被它裹挟,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向外索取。我和老公的交流内容被越来越多的争吵占据,我指责他不关心我,他说我不理解他忙;我质问他为什么睡前不给我打电话,他说我不体谅他凌晨还在工作的累;我们彼此的QQ签名,从最开始的“想念,恍若回到初恋”一点点变成了“孤独,却无人倾诉”的画风。
某一天早上,在经历了前一晚电话里声嘶力竭的争吵后,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人:红肿的双眼,枯黄的脸色,蓬乱的头发,邋遢的睡衣,从头到脚写满了“不被爱”。
可我的身上,分明盖着冬天他来看我时亲手选的蚕丝被和被罩,洁白的底色上铺展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红玫瑰,我能想像到我上班时他一个大男人在商场里为我精挑细选的用心;梳妆台上放着我生日时他寄来的手链和口红,记得他电话里说,手链的造型象征着永结同心,而为了搞清楚口红选哪个颜色,他拙嘴笨舌地和售货员讲了大半天我的气质和性格;床头柜上那一对可爱的小人儿,是他遍寻我最喜欢的加菲猫玩偶无果后,在地摊上淘来的,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一个文静,一个桀骜,他说像我个性中的两面,才十块钱;橱柜里有他上次来时给我做饭用剩下的郫县豆瓣;衣架上还挂着我们一起去夜市淘的几十块钱的情侣T恤……
这些都该是爱的证据吧。我们应该还是爱着的吧。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到刻骨的孤独。
那是我的婚姻跌到谷底的一年。我们没有及时自省,没有理性沟通,用最任性的方式伤害并冷漠着彼此。
那时我以为,是距离和时间,稀释了原本浓稠的感情;后来我明白,是我疯狂地在他身上索取填补孤独的养分,却无法得到同频共振的回应,蚕食了彼此疲惫不堪的心。而我对孤独的恐惧和对他的依赖,其实在五年婚姻中积累已久,只是聚多离少的表象和他无微不至的呵护,掩盖了我软体动物般的脆弱,在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中,我把他当作了空气,当作了一日三餐,当作了水和阳光。我在这种被保护被照顾被他填满的安定中,日益丧失了独处的能力,却从不自知。而这一年长久的分离,不过是放大了那些早已存在的隐患。